白檀心神恍惚,如遭梦魇,呓语般问道:“怎么可能……我明明看到……”
不待他说完,陈靖远主动解释道:“信件是早就准备好的,每隔十天寄出去一封,名单上没有将军的名字,也是他的意思,怕你提前知道了伤心……”
骨灰坛冷冰冰的,甫一接触就让人寒彻骨髓,白檀无论如何都想不通,那么狭小的一块空间,到底是怎么装得下一个顶天立地、彪炳千秋的英雄?
他忍了又忍,还是模糊了视线,哽咽地问道:“云九霄,怎么死的……”
陈靖远已经几近于嚎啕,泣不成声道:“边境环境恶劣,滴水成冰,将军他本来就带着伤,又一路车马劳顿,赶到之后,未及休息就没日没夜地布署军防,研究敌情,不敢有一丝一毫的懈怠,生了几次病,都硬生生地咬牙熬了过去,多次跟匈奴、鲜卑等人正面交锋,我劝他暂且忍耐,将军骂我是软蛋,这一年多的时间里,他受得伤大大小小加起来足有几十处,最后一次战役,我体力不敌,险些中箭,将军帮我挡了,不慎伤及心脏……”
说到此处,陈靖远噗通一声跪倒,大吼道:“我对不起将军,对不起公子您,将军他死的时候,遍体鳞伤,人瘦得都快脱相了,硬撑着给您写了几封信备用,又嘱咐了我许多话,他说他死后的样子一定很难看,将军不愿意让公子看到,也不舍得公子千里迢迢地为他收尸,让我一定要一把火烧了……”
白檀听得痛彻心扉,陈靖远嘴里的每一个字都是无形利刃,狠狠插在他身上,他狼狈地说道:“别说了,别说了……”
外族臣服,四方来朝,白文礼礼贤下士,广求人才,在张启贤、孙文朴等人的帮助下,科举取士,兴修水利,鼓励农桑,厉行节俭,减免赋税,与民休养生息。
一切都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欣欣向荣。
白文礼下旨,让人为云九霄著书立说,修筑祠庙供奉,百姓感念他以身殉国,义薄云天,自发前来祭拜,以至香火不断,渐渐形成固定习俗。
金身塑像刚刚完成时,负责督办此事的官员,一路陪着小心,毕恭毕敬地请白檀前往参观,白檀看着那尊凤眼生威,卧蚕似雾,英气逼人,霸气十足的塑像,不知为何会有些好笑。
他望向烟雾袅袅的香炉,以及前仆后继,往来不绝的叩拜者,轻轻叹了口气,心道:若这世间真有神明,那也该有鬼神存在,云九霄口口声声说就是化作厉鬼,爬也会从地狱里爬出来找他,如今,怎么就不见踪影了呢?
第204章 执手风雨(完)
寒来暑往, 白驹过隙。
白文礼封白檀做了个闲散王爷,每逢他进宫,就唤出一群小萝卜头,个个蹦蹦跳跳,围着白檀叽叽喳喳地说笑, 哄得他前仰后合。
白文礼就势问道:“三叔很喜欢他们?不如领一个回家养着, 你看小三怎么样, 小四小五也不错,实在不行, 还有小六小七, 唔,就是年纪太小了点,不好管教。”
这推销大白菜的语气, 听得白檀哭笑不得,他道:“文礼, 我明白你的意思, 不用怕我太寂寞,我写写书教教课, 偶尔还能养些花草,也挺有趣味的。”
看到白檀这副自得其乐的模样,白文礼也不好再劝, 总归, 生活都是自己的, 至于其中滋味, 如人饮水冷暖自知罢了。
云九霄刚死那会儿,白家人敬佩他为人,又兼之心怀愧疚,不好开口劝白檀,但随着时间流逝,一年年过去,白檀仍旧放不下云九霄,始终一个人,白家人看他孤零零的,形单影只,心里就疼得不行,在白文礼的帮助下,把荣平城内所有适龄青年男女的画像,摆在白檀书房内,无论是娇柔可人的韶华女子,还是鲜衣怒马的少年郎君,无一遗漏,可谓是满城春色,尽集于此。
可惜,饶是如此,白檀正眼都不看一下,照旧独来独往,一来二去的,白家人也看出来白檀心志坚决,不可能再动摇,就有些心灰意冷,万般无奈之下,甚至忍不住请白文礼出马。
白文礼铩羽而归之后,淮南云家老宅那边也来了信,是云成虎写的,信中说他儿子跟白檀没缘,这辈子做不成夫夫,白檀有心,念着云九霄,做到这份上已经够了,以后尽管娇妻美妾,随便他怎么潇洒快活,想来儿子在地下知道了,也不会说什么。
白檀听了却不以为然,心道看来云老将军也不见得十分了解自己儿子嘛,以云九霄那牛左古怪的脾性,又酷爱吃醋,他若真同旁人亲近,云九霄非气炸了肺不可。
没过多久,淮南云家那边再次传来了消息,说是云成虎后院一个小妾有了身孕,怀胎十月,产下一个男婴,众人调侃云成虎宝刀未老,云家后继有人,又习惯性地夸赞那刚落地的男婴相貌好,眉眼之间,像极了云成虎。
一片欢声笑语,喜气洋洋之中,云成虎忽然就老泪纵横,中气十足地说道:“像老子个屁!这个样子,明明像极了他哥,老子那早死的大儿子……”
很多年后,白楷和季秋容等人年事渐高,季秋容年轻时又受过箭伤,损了根基,在某个严冬,熬不住去了,她走之后,白楷仿佛一夜之间老了十岁,没多久也撒手人寰。
白檀名义上是二人的幼弟,可情分却如同父子母子,亲力亲为地照顾了他们几个月,最终还是一个没留住,心底大为悲痛,哀毁骨立。
家里更为冷清了,花园少了当家主母打理,迅速荒芜下来,望去枝枯叶黄,一片萧瑟。
白文礼怕白椴触景生情,就把老迈的父亲接到皇宫里奉养,那时节白檀已经三十多岁,年近不惑了,他容貌长盛不衰,十多年如一日的奇异长相,已经引得许多人暗中非议,渐渐开始往鬼神之事上猜测了,白文礼和白椴作为至亲,自然是一万个不信。
为此,白文礼还狠狠痛斥了一些臣子,持家不严,纵容内宅妇人妄议皇室宗亲,这才把甚嚣尘上的流言压了一压。
白檀明白,自己是时候离开了。
这些年来,白檀一心扑在教育行业上,不但在白鹤书院认真执教,还向白文礼提了许多建议,比如如何划分学年、学制,怎样选拔一批品行兼优的塾师,还亲手写了不少读本,规范课本和教程,又编写了《教育者理论》《教法》等书籍,作为教师入门必备读物,形成考核机制,除了这些,白檀还顶住巨大压力,无视酸腐古板之人的冷嘲热讽,制定了一套完善的女学内容,兴办女子学校,鼓励女子读书明理,在相夫教子之外,寻求其他价值。
经过一系列的努力,有效改善了学生年龄混乱,资质不一,塾师只会照本宣科,不懂教学方法,教科书稀缺,一书难求的种种弊端,达成“桃李满天下”的教书任务。
可是,白檀还心有执念,所以不舍得脱离这个世界,他不顾白文礼和白椴的再三挽留,带上云九霄的骨灰,简单收拾了行李,就踏上了远行的路。
他想亲眼看一看,云九霄拼却一身血肉,誓死守卫的锦绣山河,到底有多么漂亮。
白檀走走停停,足迹遍布大江南北,翻越岭,跨北域,将云九霄的骨灰洒落在每一处,让他知道,他用生命热爱着国家,现在已经风停雨收,海晏河清。
白檀见证着大周王朝君臣一心,百姓众志成城,兢兢业业,在废墟之上,一点点建立起万丈高楼,朝野之间风气清正,人民安居乐业,生活蒸蒸日上,慢慢摆脱过去积弱积贫,空有一副花架子的状态。
有时候,白檀也会遇到一些无父无母的孤儿,或是被人放在路边的弃婴,然后,用不了多久,就会有好心人上前,将他们带到朝廷承办的育婴堂。
出于纪念开国大将军云九霄,不忘民族英雄的考虑,除了一些襁褓中带有姓名标识的婴儿,其余孩子,一律按照“云”姓登记造册,待到他们稍稍长大,就会将史书上的故事,讲给他们听,以期培养孩子们忠君爱国、保卫疆域的精神,同时告诫他们,如今幸福美满,安定和平的生活得来不易,大周上下都要学会感恩。
白檀给自己取了化名,偶尔会在育婴堂里帮忙,待上几年就走,或是在偏僻落后,教育资源落后的乡村,劝说村民集资兴办学堂。
得益于白檀一再给白文礼灌输的“育人为本,人才立国”的信条,大周王朝极为重视教育,但凡有能力,砸锅卖铁也要让孩子读书识字,而且,按照大周的律法规定,只要村庄人口达到一定要求,就可由里正出面,向官府提出修建学堂的申请,朝廷会在人力财力上提供一定支持,当地农户只需每家拿出一点碎银子就可,而这也只不过是为了让村民懂得,学堂来之不易,倾注了每个人的血汗,从而学会珍惜和爱护。
学堂建好之后,白檀经常会自愿留在那里教书,寻到合适的接班人后,就果断前往下一处,他有意将云九霄的骨灰留下了一点,藏在随身携带的荷包内,靠着回忆,渡过一个个清寂孤单的寒夜。
为了不使自己的秘密泄露,被民风朴素的村邻当做妖怪,活活给烧死,白檀小心规划着行程,绝不会在同一个地方停留超过十年以上,隐姓埋名,藏匿踪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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