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目光一瞥,就见到了不远处一边跟着啃羊肉,一边举酒坛子的萧弘,而在他的面前已经留下一堆羊骨头……寒风之中,潇洒豪迈,果然适应地良好。
相比起来,他身边的文弱书生倒是看起来比较艰难。
哪怕病弱的宣灵也没裹成这副球样,从头到尾,就露了个脸。
手也不过是在接过太子递来的羊肉时,才堪堪伸出来,宣灵仔细瞧着,细白如玉,修长脆弱,北境的风沙根本养不出这样温润的手。
跟他相比,宣灵被长剑磨出厚茧,变得粗糙宽大的手简直不能看。
当然更令她惊讶的是,太子递给他的羊肉是被细细剔下的,操刀者正是太子殿下本人,而剔下的骨头,萧弘就直接扔进了自己嘴里……
如此画风奇特的太子,宣灵也是第一次见到。
当然她也只见过这么一个太子。
不过这并非明目张胆的,贺惜朝的胃口不大,油腻吃不了太多,萧弘偶尔才给了他一点,两人有说有笑,挺热乎。
旁边还有两个太监伺候着忙上忙下,不打眼。
只是宣灵看得仔细,才发现了端倪。
贺惜朝的大名就是远在北境也听说过,不管文状元对行伍之人来说并没什么在意。
宣灵初见只觉得这也太小了,太子殿下是疯了身边还带着这么个风吹见跑的文弱书生。
来干嘛,暖床吗?
别怪宣灵这么想,军营里都是男人,这种契兄契弟的见多了。
更可况贺惜朝长得的确好看,年纪小,鲜嫩,太子殿下看着真是照顾有加,呵护备至。行兵打仗不能带女人,这样的人也的确合适。
不过当贺惜朝带领这几位文官,在短短半个月时间便将关城的粮食军备等物资摸透,重新记账整理,再加上随军押送来的这些,以及将所有的后勤公务,安排地井井有条之后,宣灵顿时为自己的龌龊想法感到惭愧。
贺惜朝保证了将士们除了上阵杀敌就再无后顾之忧。
这样军师凡是打仗的谁不想要?
可叹这么小的年纪能考上状元,果然不是没理由的。
萧弘带着他来,实在是个明智之选,柔弱一些也没啥,但万万要坚持住别倒下。
宣灵看了贺惜朝好几眼,有些可惜,这人要是能留在北境就好了。
宣灵落在贺惜朝身上目光,引起了萧弘的注意。
他顺着看过去,就见宣灵举起水囊,对着他抬了抬。
如今的镇北军在沈长泽死后,以她为首,哪怕朝廷其实并未封过宣灵具体的品级军职,可她是镇北王的女儿,守住了关城,便有了这个威望。
萧弘举起酒坛,回敬。
这时,忽然周围爆发出一阵欢呼,只见镇北军中的一个勇武将军在众人起哄下,走了出来,对萧弘抱拳道:“太子殿下,今日除夕,光喝酒吃肉没甚意思,北伐军远道而来,两方军队并不熟悉,咱们镇北军,向来以武会友,诚邀请几位将军切磋一二,请太子殿下恩准。”
还不等萧弘说话,这边北伐军就先起哄起来。
“宣将军以为如何?”萧弘问。
宣灵道:“若不是末将身上有伤,定请太子指教。”
这话说得可谓狂妄,不过却惹得镇北军大声欢呼,他们的女将军就是这么威武霸道。
“孤亦有同感,那便等将军康复。”萧弘爽朗一笑。
从京城而来的文官们也聚在一起坐一边。
看着场中的将领间的比武,虽然都是文弱书生,可看得也热血沸腾。
酒气一上,便诗兴大发。
许多脍炙人口,又流传千年的诗文便是在今日诞生。
镇北军毕竟损失惨重,好几名英武的将领在这场守城之中没有了。
自然输多胜少。
两边的叫好声持续不断,篝火烧的越发热烈。
然而越是热火朝天,却衬地人越发孤寂。
再一次分出胜负之后,宣灵忽然听到身边的一个将军可惜地叹道:“这永宁侯顾家的拳路的确厉害,不过要是沈长泽这小子还在,可不会输给他。”
这只是随口的一声感慨,然而却出人意料却将宣灵好不容易搭建起来的坚强,瞬间轰塌了。
今日在人前一切的爽朗淡然全部化成了眼泪,浮在眼眶里。
新年,她最爱的那个人不在身边,回不来了。
仰面灌下一口水,却呛了满口,她一边咳一边让眼泪顺势留下。
阿月拿出帕子给她擦脸和衣襟,连同那眼泪不着痕迹地抹去,谁也不知道她是真的哭过了。
贺惜朝手里捧着暖炉,看着这个场景,他忽然撇过脸对萧弘低声道:“你去看看吧,该送她回去了。”
第250章 所谓代价
宣灵看着表示要送她回府的萧弘, 皱了皱眉:“殿下可以再坐一会儿。”
“不了,风大又冷, 怕受不住。”
闻言宣灵惊讶地看着萧弘,这位只在外面披了件黑色大氅挡挡风, 吃起羊肉来撸袖子的太子殿下, 说这话是觉得她傻了吗?
宣灵脸上的狐疑太明显, 萧弘非常镇定地说:“我家惜朝怕冷。”
“原来如此。”此言一出, 宣灵顿时释然了。
那位贺军师什么都好,就是身子太弱。
宣灵的目光瞥过去,只见萧弘的内侍给贺惜朝换了个手炉,又替他拢紧了身上斗篷, 全身上下裹得严严实实不透风才罢休。
“贺大人得多动动,强身健体。”宣灵看得又好笑又可怜。
萧弘深以为然:“孤也这么觉得, 可惜他懒, 宁愿窝着也不动弹。”萧弘的语气尽显无奈和宠溺。
宣灵微微一愣,别样的情绪忽然从心底滋生,这个语气,她很熟悉, 沈长泽拗不过她的时候便是这么无可奈何。
然而一想起沈长泽, 宣灵便沉默了。
“走吧。”
萧弘虽然没有架子,不过身份使然, 一直呆在这里,也让人放不开。
而宣灵虽看着平静,可她周围的将领说话都是小心翼翼的, 生怕一个疏忽说了不该说的话,刺激到了她。
萧弘带着宣灵和文官们一走,不管是镇北军还是北伐军上下都齐齐松了一口气,自在起来。
马车走得很慢,可忽然停了下来。
萧弘骑着马,侧头一看,只见两个士兵守在一处空置的宅子里,而这个地方……他的眼神顿时深沉起来。
他回过头一看,叫停的是宣灵的马车。
阿月从车厢里钻出来,小跑着到了萧弘的马前,行了礼道:“太子殿下,小姐想进去陪陪长泽将军,可否行个方便?”
萧弘应允了。
宣灵下了马车,对萧弘低了低头,表示感谢,接着坐在轮椅上被阿月推进了这放置着无头尸体的宅子里。
新年是合家团聚的日子,然而沈长泽却躺在这里,孤单冷寂。
他在整个镇北军是出了名的好脾气,不然也包容不了宣灵那说一不二的强硬性子。
然而他又武力超群,冲锋陷阵向来在最前头,是以就算温和,底下的兵将也没有不服气的,很是敬佩他。
本该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只是最终在家国大义之前,天人永隔,令人唏嘘。
宣灵摸着他僵硬冰冷的手,淡淡地说:“本该是跟你一起走的,可你这模样,我进了鬼门关又杀了出来。”
“我不相信什么因果报应,我只知道有仇必报。”
“老天爷给了我第二条命,便不是让我放下,而是给我手刃仇敌的机会。”
宣灵的心如同沈长泽的身体一样冰冷,她终于卸下那一身的伪装,将满腹的怨恨倾泻了出来。
“长泽哥,我们都不喜欢战争,痛恨侵略,可是如今只有匈奴的血,单于的头颅才能让我得到解脱。”
“然而,我能吗?”
再怎么愤怒,再怎么憎恨,可在现实面前,宣灵不知道该如何完成自己的仇恨。
大齐不可能扫平草原,也不会给她掀翻匈奴王帐的机会,就是如今沈长泽的头颅都不知道该如何夺回来。
醒来之后的日日夜夜,她想了又想,却还是想不出一条报仇的路。
暗涌在她的眼底搅动:“任何的代价,我都愿意!”
突然身后传来轻轻的脚步声。
宣灵回过头,却意外地发现萧弘站在她的身后,正将故意挪动的脚步收回来。
昏暗的灯火下,他的表情隐在阴影之中。
“殿下怎么来了?”
“孤在等你。”萧弘说。
这话让宣灵眉间一皱:“末将何德何能劳烦太子殿下等候,此地离王府相去已是不远。”
萧弘目光在这些尸体上扫过:“那说点明白的吧,宣将军想要为沈将军报仇,什么代价都愿意,是吗?”
宣灵带着一脸的困惑和匪夷所思随着萧弘到了王府,也不管失不失礼,直接回了自己的院子。
她脊背挺直地坐在椅子上,皱眉深思,直到侍女要替她洗漱更衣,她才抬了手制止道:“先下去吧。”
她的思绪纷乱,得好好理一理。
“太子殿下的意思,是愿意成全宣灵这个执念吗?”
“没错。”
“为何?”
“强盗为邻,孤为国储,忍无可忍,欲除之后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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