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诶哟,我的万岁爷,”李光地弯了弯腰,“老臣可比您虚长十二岁呢,过了今年,老臣就是正正的古稀之年了。这老身子老骨的实在是不顶用了,要不是怕身在其位不能谋其政,反让主子失望,老臣也不愿离了您啊。”
“行了,朕现在正是左支右绌的时候,你就再辛苦几年,”康熙爷走到帐壁的地图前,手指在川陕一带点了点,“你知不知道现在川陕甘都是什么情况?你也总往福建去,对于江南几省也该有些了解吧?”
“万岁爷是说,”李光地停顿了一下,放轻了嗓音道,“各地府库的亏空?”
康熙爷抿了抿唇,叹了口气,“之前只哈密那一处,粮食的运给就百般不顺。年初的粮食还是从四川调运过去的。朕暗地里派人去查,才得知甘肃的亏空比朕想象的还要严重得多。而这种情况,也不止甘肃一省,四川、陕西都是十库九空,只有一本被百般修饰掩藏的假账。这次,边关要动兵,粮草的问题还有够让朕头痛呢。”
李光地轻低了低头,语气也有些无奈,“万岁爷这些年施行仁政,对地方多有宽宥,这银粮的亏空实在是不可避免的。”
“大清根基不稳,朕也是没有办法,”康熙爷转不过身来,把双手背到身后,“早些年,朕南征北讨,百姓不安,朝廷也几番动荡。想要让万民休养生息,让群臣各司其职,朕就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老臣明白,”李光地弯腰拱手,“万岁爷一片苦心,为的都是大清的基业。”
“如今,这根是扎下去了,”康熙爷垂下头,慢慢走到龙案前,“可是这养起来的蛀虫,也快把树干掏光了。晋卿啊,朕就是再不服老,也不得不承认,朕怕是没有那个时间,再去为大清刮骨疗毒,革弊除奸了……”
李光地抬起头,康熙爷的目光已经落到了八阿哥送来的那本奏折上。
銮驾大营外
眼看,天色越来越晚,一直等在亭子里的冯进朝没来由的一阵心焦。
“这位公公,喝点茶水吧,”守门的侍卫对冯进朝倒是很客气,特意让人送来了吃食和水。
冯进朝勉强撑着笑,接过茶碗,向侍卫询问道,“平时给万岁爷递折子需要多长时间啊?我们主子那位亲随进去都好几个时辰了,这眼看着天都要黑了。”
“公公不必着急,”侍卫很平常地道,“万岁爷日理万机,等多长时间的都有。一会儿看着天黑了,我进去禀报一下总管大人,在外围给你们安排个帐子,住一晚再赶路回去吧。”
“不,不用了,”冯进朝又想起了那两只海东青,后背湿了一大片,“我们回去又不带什么东西,赶夜路也无碍的,主子还等着回信儿呢。”
“公公给贝勒爷办事还真是尽心,”侍卫笑了笑,正要给冯进朝再倒一碗茶,大营里突然走出一队人。
“都谁是替八贝勒送东西的人?”为首的侍卫长凌厉的眼神往亭子里一扫,冯进朝顿觉周身一冷。
“都抓起来!”侍卫长大手一挥,瞬间瘫软的冯进朝被两个侍卫一架,跟着其他人一起,一路向大营里拖去。
入夜,汤泉行宫
八阿哥站在窗前,看着雾气淼淼的窗外,嘴角噙着一丝浅笑。
何焯缓步走进了房门,临到八阿哥身后,拱了拱手道,“回禀贝勒爷,要送到鄂伦岱大人府上的信也已经发出去了,相信用不了几天,京城那边就都准备好了。只要万岁爷下旨彻查,该有的证据一个都不会少的。”
八阿哥嘴角一弯,两眼享受地眯成一条缝,“可惜,我人在京外,看不到我那四哥届时会作何反应。这几年,我跟他斗的,也着实是辛苦。”
“微臣先恭喜贝勒爷了,”何焯躬了躬身,“算起时间,今天冯进朝他们就该到达遥亭了。”
“是啊,”八阿哥仰头看向窗外,“皇阿玛应该怎么也想不到,他精心挑选的大军统帅竟然是四哥的幕下之臣吧。当初,皇阿玛力排众议,硬要让富宁安驻守边关,也不过是因为他身家清白,没有卷入皇子之争。可是没想到,这一举竟然是等于把现成的唐僧肉送到了四哥嘴边。”
“如今边关形势复杂,然富宁安已熟悉甘肃一带军情,”何焯略皱了皱眉道,“微臣只怕,即便雍亲王受了惩处,富宁安的位置却依然无法撼动。”
“这样才好,”八阿哥抿嘴一笑,眉头却猛然一抽,“皇阿玛越是两难,就越不得不借用他人的势力。想要平衡四哥在边关的掌控,非得要一个……”
八阿哥的声音越来越小,何焯觉得奇怪,抬头看去,只见八阿哥紧捂着腹部,一手抵在墙上,脸色已经苍白如纸。
“贝勒爷,您这是怎么了?”
何焯上前扶住已要站立不住的八阿哥,转头向外大喊道,“来人啊,快去找大夫,快!”
第406章 海东青
康熙四十九年
五月初四, 清晨
京城,雍亲王府
四阿哥在一片朦胧的光线中猛然睁开眼睛, 帐外已经有了光亮,睡在身边的人还抱着枕头, 打着呼噜。
四阿哥深深地吸了口气, 慢慢从床上坐起, 梦里的情景已经模糊, 但若有若无的惊恐还围绕在他的四周。
“主子, 您醒啦?”张起麟端着脸盆,轻手轻脚地走进了门。
“什么时辰了?”四阿哥低头捏了捏眉心。
“刚过卯时, ”张起麟把脸盆放到架子上,“您昨天歇的晚, 还是再睡一会儿吧。”
“睡不着了,”四阿哥转头去看丝毫没有被影响睡眠质量的苏大公公, 嘴角微微弯了弯,“爷倒是不如人家心态宽和,不管多大的事儿,从不耽误吃喝。”
“嗨, 苏公公本来就异于常人, ”张起麟跟着笑笑, “这跟苏公公在一起久了, 奴才们都快练得没心没肺了。”
“你才没心没肺呢!”还闭着眼睛的某人, 气哼哼地插了句嘴。
四阿哥抬手拍拍他的脸, 浅笑着道, “怎么不睡了?爷刚才看你还打呼噜呢。”
“你们两个在人耳边嘟嘟囔囔的,谁还睡得着啊?”
苏伟翻过身,拍开四阿哥的手,“一大早上的,又不用上朝,起那么早干什么?”
“爷睡不安稳,”四阿哥倒也诚实,转头问张起麟道,“有没有什么消息送进府里来?”
“哦,别的没有,”张起麟答话道,“就是萧二格一大早就到院子外头来等苏公公了。”
“什么!”苏伟一个猛子从床上蹦起来,“你怎么不早说?”
“你把衣服穿好再出去,”四阿哥拽了苏大公公一把,可惜没拦住。
苏伟拖着布鞋,随手捞了件袍子披在身上,一溜烟地冲出了门。
“哎哟,苏公公!”
萧二格显然也等了一阵了,见到苏伟风风火火地跑了出来,忙不得地把信递了过去,“天刚亮时送来的,您快看看吧。”
苏伟拆开信封,果然是冯进朝传来的消息。
张起麟跟在后头,观察着苏伟的表情,小心问道,“怎么样,苏公公?成了吗?”
苏伟皱了皱眉,脸上的表情有些复杂,“成倒是没成,说是只喝了一口,恐怕不当什么事儿。不过——”
“不过什么?”
张起麟还想再问,苏伟却有些茫然地转过身,慢慢向院内走去,“海东青……”
“什么海东青?”张起麟听到了苏伟念叨的话,有些好奇。
“冯进朝在信上说,他不敢随意处理那剩下的半碗粥,情急之下喂给了八阿哥打来的两只海东青。”苏伟低头捏了捏那封信。
“嗨,那算什么事儿啊,”张起麟很不以为然,“咱们给备下的药本来症状就不显,那种打猎来的鸟,一时养不好死了很正常。冯进朝这么处理,挺周全的。”
“可那两只海东青是要送到皇上跟前的……”
苏伟突然想起了什么,猛地停下了脚步,“不会那么巧吧,难不成真让我撞上了?”
“撞上什么了?”四阿哥正好从屋内走了出来,“你又得了什么消息了?这么风风火火的。”
苏伟紧走几步,把信塞到四阿哥手里,“你看,你看,那两只海东青会不会出问题?”
四阿哥一脸不解,打开信看了一遍,有些无奈地笑了笑,“海东青本来就不易驯服,这种猎捕来的,在路上死了很正常。皇阿玛就算生气,顶多也就责怪几句,不会把胤禩怎么样的。”
苏伟抿了抿嘴,眼珠在眼眶里转了转,突然冲四阿哥一笑道,“那我跟你打个赌如何?”
“赌什么?”四阿哥扬起眉梢。
“赌皇上会不会因为这两只海东青惩处八阿哥,”苏伟咧开嘴,“我就说万岁爷会生大气,八阿哥这一次会跌得很惨。”
四阿哥有些诧异,上上下下看了苏伟一遍,最后欣然点头道,“行啊,爷跟你赌。不过,你要是输了,拿什么赔给我?”
“你想要什么都行!”苏大公公高傲地一昂头。
“说话算话,”四阿哥弯起嘴角,“那爷要是输了,你想要什么?”
“我……”苏伟抵唇想了半天,“我想要银子,可是你现在比我还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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