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也知道对于管家来说,自己的反应有些过激了。
老管家道:“没关系,不过……这都是菱溪峰的事情,大小姐,老爷状态不太好,您也不要太过操心在意了。”
言下之意,是希望她保重身体,不要为这些无关楚家利弊的小事伤神。
有小侍进来,将碎玉打扫干净。
“我知道……”楚瑶压抑着声音,“你退下吧。”
老管家走了。
楚瑶坐在书桌前,一手扶着额头,另一只握笔的手死死捏紧。
“啪”!
竹笔应声而断,楚瑶却还不松手,断裂处几乎陷进了掌心。
听听她刚刚听到了什么?
夏无吟……暗中修练傀儡术,女扮男装,勾结魔教,叛出菱溪峰,召唤恶鬼,以恶鬼为材料不顾他人性命炼制万魂丹为了晋升地阶,还与魔教教主有私情?
哈?
笑话吗?
那个因为她要走,就专门带她去不夜城解忧的少年,那个在信里,因为桃花就可以喜悦半天,又会因为被人喜欢就苦恼半天的少年……
不,不是,应该是……女孩子。
但她怎么可能会做出这种事情!!
楚瑶死死攥紧了拳头。
刚刚那些,真是她听过最可笑的笑话了!
夏无吟信里说的,喜欢她的那个人呢?
为什么什么都不做?!
她起身就要去找楚战,但是走了两步,又停下了。
父亲病情严重,她这个时候……
楚瑶深深吸了一口气,让自己回到了座位上,想让自己纷乱的大脑冷静一下。
不行,楚瑶,你不可以冲动。父亲如今,你要……你要冷静,你要好好想办法。
就这样,坐了一会儿,随后,她像是想起了什么一般,垂下眼睫,从最一摞文卷的最底下,抽出了一封平整的信封。
信封很薄,似乎平平无奇,但微光折射其上,可以看到精致的暗纹。
里面是她收到夏无吟那封信后,迟迟没有寄出去的回信。
改了很多遍,扔了不知道多少卷废纸,写了之后,有的觉得话太多很繁琐,有的又觉得太简单不够诚意,最后修修改改,这封信,还是没能寄出去。
最满意的一版藏在这里。
她写的字有些随意放纵,笔走游龙,可谓翩若惊鸿,宛若游龙,整体粗犷大气,却不显得温情。
楚瑶抽出了信纸,望着上面她苦练几天才勉强练好的雅致字迹。
——路在你脚下。
我在你身边。
一笔一划,都是她藏在心底,难以诉说的温柔写意。
书房外,阳光暗淡。
楚瑶慢慢将视线挪到窗外。
长安的桃花,开得正艳。
楚瑶想。
她有点怀念和那个人在丹峰喝得那壶竹叶青了。
在楚家,循规蹈矩了太久,偶尔,也想要任性一次。
不然……
楚瑶把信纸放回信封,藏在了角落里。
活在先人的光芒之下,成为楚家的嫡女,非她所愿。这般继承家族,承受着妹妹无端的憎恨,亦是非她所愿。
她已经有太多憾事。
余生那么长。
她不想让自己再后悔。
= =
日暮西斜,暮色渐深。
楚瑶站在楚战的床前,神色淡淡。
“请父亲允我。”
楚战已经远没有了中年时高大的气势,如今病魔缠身,颊骨凸起,风烛残年的模样。
他安静的躺在床上,声音淡淡的,有些沙哑,“阿瑶,这不像你。”
楚瑶道:“父亲。”
“我必须要这么做。”
楚瑶顿了顿,低声道。
他望着楚瑶,仔仔细细的打量,楚瑶穿着象征着楚家的浅蓝色少主服,雪白的腰带系的工整,却依然有些松散,系不住那纤细的腰身。
半晌,他声音叹息。
“阿瑶,这个家族,本是你的掌中之物。”
“如果你……”
太阳终于落下。
“不是我的。”
浓厚深沉的阴影落在了楚瑶身上,将少女浅褐色的眸子染得深邃,她望着父亲,“您知道,现在的这一切,本来就不是我的。”
家族本应该由嫡女继承。
而原本的嫡女,是楚衣。
楚战望着这个让他骄傲的女儿。
有些欣慰,又有些疲惫的想。
这个孩子。
从她睁开眼睛的一瞬间就代表着天之骄子,与众不同。
楚战道:“无论是不是你的,你都做得很好。”
“将家族事务交给你,我会很放心。”
楚瑶说:“父亲。”
楚战又是低低一声叹息。
顶着楚王光辉长大的孩子,希望用一己之力闯出自己的天下,结果因为他的召回,又回到了楚家,虽然处理事务井井有条,愈发沉稳。但日复一日,他能看到她眼底的沉寂,曾经少年的梦想,宛若摇曳的,病入膏肓的烛火,一吹即灭。
可是现在。
太阳落下了。
他却在这个孩子的眼里看到了明灭的火光。
那火光,是少年人才会有的一腔热血。
他甚至都不敢相信,刚刚的话,会是他眼中一向沉稳的阿瑶说出来的话。
——“我相信一个人。”
——“那个人深陷囹圄,我想要救她回来。”
——请父亲,允我。
第183章 我要不起
仿佛沉寂的灵魂被什么唤醒,又仿佛不顾一切,扑火的飞蛾。
“你如果下了决心,我也没办法拦你。”楚战咳嗽了两声,西斜的暮光在他脸上打下深深浅浅的阴影,“但是无论你选择怎么做,都要清楚明白的知道,自己要付出什么。”
“我知道。”楚瑶凝视着自己尊重了十几年的父亲,她这辈子,只有两次违背过父亲的决定。
第一次,是上剑峰修行,第二次,便是现在。
“如果不去做的话。”
“我不会甘心的。”
楚战声音苍老:“如果你去了,结果不是你想看到的那样呢?”
“我信一个人,便会信到底。”
楚瑶的手拂过胸口,说,“我相信自己的眼睛,也能看清自己的心。”
“结果是不是我想要的并不重要。”
楚战道:“你会后悔的。”
“父亲。”楚衣一字一句,声音坚定。
“如果不去做,我才会悔恨余生。”
悔恨余生?
楚战闭上了眼睛,这一瞬间,仿佛回到了很久之前,他还是楚家少主的时候,鲜衣怒马,年少轻狂,也是这般爱上了一个女人,许她一世荣华,以为深情不悔,但到最后,终究是负了她。
傻孩子。
余生那么长。
“去看一眼楚刀祭灵吧。”楚战没再阻拦,只是闭着眼睛,疲惫的说,“楚刀祭灵可验心。”
“如果你得到了它的承认,并且准备好付出可能付出的代价,便随你去。”
楚瑶喏下,转身离开。
楚战睁开了眼睛,望着楚衣离开的背影,苍老的眼睛里,隐约悲凉。
楚家五百年来,无人可以过得了楚刀祭灵的验心。
他要给这个孩子,上最后一课。
楚战颤着身体起来,从枕下抽出了遗书。
他当年信誓旦旦,心比天高,也没有得到楚刀祭灵的承认。
果不其然……后来,他终究是负了他爱的那个人。
大概没有人可以真正继承它吧。
但……
这个孩子若真的能得到它的承认,那么他的这点障碍,也挡不了她。
他望着还未起笔的遗书,眼里滑过了丝丝释然。
届时,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
“父亲。”
少女的声音轻柔。
楚战抬起眼睛,蝴蝶纷纷散散,他看到了楚衣。
少女目光无神,唇角的笑意浅浅,“您下定决心了吗?”
楚战咳嗽两声,疲惫的说。
“……自然。”
他亏欠这对母女的,实在是太多。
无论她做什么,她毕竟是她的女儿。
“我知道你做得一切。”楚战望着楚衣,眼神渐渐温柔,“但是我……不怪你。”
“父亲在说什么,我不懂。”楚衣拿了笔过来,声音亲切温柔,“衣衣什么都没有做啊,衣衣只是来看看父亲。”
“父亲,不留下几句话吗?”
“留,自然要留。”
楚战也不在意,拿了沾满墨水的狼毫,自嘲了笑了笑,“就当是……”
就当是,还了欠她们债吧。
= =
楚家祠堂。
天上繁星闪烁,有早夏的虫开始勤快的鸣唱,隐约蛙声阵阵。
楚瑶缓步入了祠堂。
除了刚从菱溪峰回来的时候随着父亲来过一次,她之后就已经很久没来过这个地方了。
祠堂外有虫声喧嚣,然后进去后却很安静,眼前依然是林立的牌位,以及挂在正前方那件绣着龙纹的雪白嫁衣。
楚瑶望着楚刀祭灵。
这是小时候最讨厌看到的东西,一旦犯了错,就会跪在这里,对着这件衣服悔过。
其实她也不曾犯过什么大错,只是非常讨厌别人在她眼前提起她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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