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样的话题,截然不同的切入点,慧黠的金羽深谙话术精髓。
夜雪焕果然凤目一寒,“你是说契蛊?”
玉恬神情暧昧地笑道:“他倒是不瞒你。”
夜雪焕冷哼道:“隐瞒不报是要受罚的,他自己吃过苦头,自然就懂事了。”
玉恬暗笑,他这话虽然放得狠,却别有一股子隐晦的情色意味;堂堂荣亲王,居然暗暗和她炫耀蓝祈的乖顺和他们床笫间的小情趣,怕是真被她刚才那句“我家小师弟”刺激到了,急着要宣誓主权。
——再沉稳的男人,吃起醋来也都是一个鬼德性。
她瞥了瞥周围,见童玄正带着几名玄蜂侍卫清空甲板,遣退仆从,也便没了顾忌,挑着最重要的部分,把珑风的血脉和契蛊的来由又解释了一遍。结果一如她所料,夜雪焕完全不在意蛊化的风险,或者说他从潜意识里就否定了蓝祈会蛊化的可能;至于玉恬会不会蛊化,说得不好听些,与他半点关系都没有,何况玉恬这种人也并不需要他来安慰和同情。
对于尚且无法把控的将来之事,夜雪焕向来不愿意耗费太多时间;他更习惯于优先梳理现有的线索,唯有充分了解了所有的前因,才能以此来推演后果。
他若有所思地看了眼玉恬的小腹,“如此说来,玉氏会选择送你入重央,也有这方面的考量?想用你来污染我夜雪氏的血脉?”
“这个词可用得不怎么好听呢,王爷。”玉恬总算扭过头去正眼看他,笑容里难免多了几分冷意,“据我所知,夜雪氏的太祖是胡族奴女所出,这才生了一双浅色的眸子。本是低贱的象征,传承给后代时却也粉饰成了天命所归。真要论血脉贵贱……凤氏可要正统得多呢。”
她道破的虽是一段不可告人的秘辛,却也是无可否认的事实,夜雪焕并不反驳,只淡淡道:“英雄不论出身。”
“在意自己出身的人才会这么说。”玉恬讥笑,“太祖的确英雄一世,可到老还不是大肆削藩王、弑兄弟,最后只给夜雪氏留了他自己这一脉?民间早年还有谣言说太祖同室操戈,天道不容,所以祸及子孙,以致夜雪氏血脉单薄;直至宸帝继位,重央迎来空前盛世,这些谣言才逐渐平息。而这芸芸苍生之中,有几个知晓太祖出身?若非是他自己介怀,何至于此?平白给自己添了污点。”
她低头看着手中的琉璃灯,侧脸被烛光映得明明灭灭,恍然间竟有几分茕立世间的清寂孤冷,“醒祖难道称不上英雄么?可他在起事之前,也就是个再普通不过的地方土霸主,在割据的群雄之中毫无优势。若不是珑风那可以救命的异血,他岂敢放心拼杀、岂能得这天下?珑风最终为他献祭,他若是不介怀,何至于要抹杀珑风的存在?”
“没有珑风,何来凤氏?在我看来,珑风的血脉才该是最正统的凤氏血脉,我以此为傲。”
虽早知玉恬桀骜,夜雪焕也不禁有些动容,“即便这血脉可能致使你失性发疯?”
“祖宗传承给我的血脉,那便是天命。”玉恬满不在乎地耸了耸肩,“天命予我异能,必要我付出代价,这很公平。我并不想对抗天命,只是想尽人事罢了。至于说‘污染’血脉……”
她忽然伸出一只手,轻佻地探向夜雪焕颈间,小指指尖轻巧地勾住那根红绳,将装有蛇眠秘药的小琉璃瓶扯了出来,踮着脚凑到他面前,神情张狂而诱惑,“凤氏所有的秘药可以说都来源于异血,你敢说你夜雪氏不需要、不想要?”
这话委实过于诛心,抛开前朝余孽的成见,凤氏对于药理的研究绝对可谓当世无双,夜雪氏身为天下的掌控者,不可能不眼馋,否则蛇眠又从何而来?
但这些东西始终见不得人,一则最好的东西必须由皇族独享,二则为了能在舆论上彻底压垮凤氏,夜雪氏早将这些奇药打成了歪门邪道,嘴上说得万般唾弃不齿,背地里却一直没停过研究、改良和使用。
若能有作为一切源头的异血融入夜雪氏的血脉之中,便等同于窥得了凤氏药蛊之术的真正奥秘,若纯粹从皇族立场而言,的确是一场可遇不可求的大机缘,但同时也带来了许多不确定性,毕竟谁也不希望自己的血脉中会存在这种不知何时就会让自己发疯的危险传承。
玉氏与刘家合作时,定然没想到玉恬会倒戈,更不认为她会自己把这个秘密说出来;何况凤氏枝繁叶茂,千年之中出现的异血都屈指可数,更不谈是夜雪氏这样人丁不旺的。玉氏当初根本没担心过这个问题,玉恬会与夜雪焕直言,必是已经先和夜雪渊坦白过,把自己的身家性命全然交托给了夜雪氏,夜雪焕却张口就是“污染”,着实把她气得不轻。
她轻飘飘一句话,直接撕开了皇族那些虚伪的矜持,把所有见不得光的贪婪和阴暗狠狠拍在了他脸上。他若是否认,未免太过道貌岸然;但若是承认,又似乎落了玉恬的下风。
夜雪焕虽自觉理亏,但玉恬的态度也确实让他愠恼。从前身份没戳穿时还要隔着五步距离和他说话,如今都直接动手动脚起来了。他斜着一双凤目,不咸不淡地说道:“你我都是有家室的人,自重。”
玉恬扑哧一笑,自觉站远了两步,总算是揭过了这个话题,转而又道:“我一直觉得凤氏的血脉里有某种疯性,醒祖当年也曾有过以天下为殉的想法;玉家有没有拉夜雪氏下水的疯想法,我确实说不好。但我可以很明确地告诉你,作为一个异血者,我打从骨子里就看不起玉家的人。比起说自己是凤氏遗脉、醒祖后人,我更愿意说我是珑风的后人。”
“很奇妙,珑风在史载上不过只字片语,这大概当真是从血脉里传承而来的归属感吧。”
她顿了顿,忽然语锋一转,“之前听小蓝祈说,你们怀疑先楚后是从月葭那里得到的契蛊,你可知这意味着什么?”
“契蛊是珑风唯一的遗物,虽然醒祖曾言其关乎天下,但嫡系之中早已无人知晓究竟如何关乎天下。国破之时,谁也不曾想起那个不起眼的小小蛊蛹,玉氏也是在安定之后才反应过来。月葭那一支遗族居然能在当时就记得带走契蛊,后来又向先楚后献上契蛊,这说明他们不仅知晓契蛊的真正用途,更知晓潜藏于颐国的玉氏同属凤氏遗脉,而且对祖宗十分不敬,直接向先楚后供出了醒祖皇陵。”
“以云雀的情报网,竟从来不知月葭还有遗脉存留;就连王爷在遇见小蓝祈之前,也并不知晓玉氏是凤氏遗脉。如此不对称的情报量,王爷应该知道意味着什么吧?”
“我收回前言——月葭绝非毫无威胁。”
夜雪焕沉声道:“母后究竟从何而得契蛊,如今尚需查证,没有最后定论。”
“可我总有些奇怪的直觉……”玉恬的笑容越发灿烂,眼中似有异彩迸射,“当年那个把契蛊带去月葭的人……大概,是我的同类。”
第102章 江日
渺渺江水,浩浩星河,如此良辰美景,却只能闷在船上,着实憋坏了延北王世子。好不容易碰上停船休整,闲得无聊,心里就烦得慌,就想找人喝酒。
主船与他所在的船并不相邻,他特地让人搭了艞板,抱着酒坛一路跨了三艘船,登上主船后就被童玄拦住,和他说夜雪焕正陪着蓝祈休息,要他稍待片刻,通报之后再让夜雪焕来找他。
借口倒是找得天衣无缝,换做是程书隽来说,莫染大概也就信了,只可惜童玄是个不会说谎的。他看着童玄那因为心虚而到处乱飘的目光,又看了看周围布置成型的玄蜂侍卫,立时起疑;夜雪焕若真在船舱之内,为何要在船舷附近布置这么多侍卫?
他一把推开童玄就要硬闯,童玄当然不敢真的拦他,半推半就地把他引到了甲板上。
莫染远远就看到夜雪焕和一陌生女子站在一起,两人之间虽然装模作样地隔着两步距离,却反而更显得欲盖弥彰;那女子神情从容又旖旎,谈笑之间媚眼如丝,一举一动都是勾引的味道,而夜雪焕不仅不避嫌,还故作深沉地与她周旋往来,还让侍卫给他把守周围,简直下流无耻、丧尽天良。
莫染心头无名火起,气沉丹田,陡然间一声暴喝:“夜雪容采!”
夜雪焕和玉恬齐齐一惊,循声望去,就见莫染气势汹汹地冲上来,照着夜雪焕胸口狠狠一推,怒斥道:“你他妈怎么回事?蓝祈就晕几天船,你这点时间都憋不住?你还是不是个东西?”
夜雪焕:“……”
玉恬一脸无辜,退后几步,然后扶着舷栏开始狂笑。
“悠着点。”夜雪焕烦躁地瞪了她一眼,“别笑疼了肚子还要叫太医。”
他纯粹是不想给自己添麻烦,听在莫染耳中却又是另一种意味,抬腿在他小腿上踹了一脚,“你给老子好好说话!”
夜雪焕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了一巴掌把他拍到江里的冲动,面无表情道:“你想太多了。”
这厮嘴上成天嫌弃蓝祈,真遇上这种误会,第一反应居然是替蓝祈骂夜雪焕不是东西;口是心非到了这种程度,夜雪焕也无话可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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