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惊春猛地看向秦王。
他的话显然意有所指。
秦王桀桀怪笑出声,花白的头发垂落下来,正压在身前,“就算先帝让他登上皇位又如何?那残暴阴鸷的本性,再是掩饰,也是无用。少则三年,多则五年,百姓天下,都必定会承担他带来的苦痛。
“而你,莫惊春,正是公冶启的帮凶!”
莫惊春面不改色,仿佛他不晓得秦王说出来的是多么可怕的事情。
他只是安静地听着,直到秦王累极,闭上了嘴。然后莫惊春才说道“您知道,京城今年的粥厂开了吗?”
秦王微眯双眼,这事他还是知道的。
“你以为这便能说明陛下爱民如子?可笑!”做戏的事情,谁又不会呢?皇家的人,怕是从骨髓里,便知道如何靠着伪装活得更好。
莫惊春温和地笑了,“今年工部预计本会冻死数百人,在开了粥厂施粥后,再到昨日统计,却是无一人伤亡。再算上京城左近的数量,便是上千人。”
他的双手搭在膝盖上,继续说道。
尽管这前后的话题截然不同,莫惊春却说得淡定。
“若是能如陛下所愿,世家南渡,就能在短短十数年的时间改变南北隔阂的问题。北人读书,南人蛮夷这样的观点也能逐渐改变。再则打乱了世家的根基,击溃他们的联合,搅和诸王和世家的默契,等这短暂的阵痛过去后,余下的便是百年大计。”
莫惊春不赞同的从来是正始帝的手段,却不是他的目的。
“暴君所为肆无忌惮,可陛下所为,一心一意,为的却是苍生未来。秦王所说的,怕不是自己的臆想。”
不管是施粥,还是清河的事情,正始帝最终的目的都只有一个。
就算是伪装,是虚假,又如何?
论迹不论心。
莫惊春一边说着,一边起身,漫不经意地说道“原本以为秦王特地要臣来,是有要事要说。却没想到是这些絮絮叨叨的废话,还请秦王原谅则个,恕臣先行离开。”话到最后,居然也听出来几分嘲讽。
就在莫惊春打算离开的时候,坐在身后的秦王突然扯着嗓子说道。
““他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莫惊春,你不过就是个雌伏的佞幸侍君——”
秦王的话还没说完,便听到“噗呲”一声,像是什么利器穿透的声音响起,莫惊春猛地转过身去,正听到秦王的惨叫声起。
就见他抱着膝盖在床上打滚,正是有一凶残的铁杵从床下窜起来,一下子扎穿了他的膝盖。
莫惊春下意识往前走了一步,又听到一个古怪的声响。
他猛地向右边看去,正是一个霍然洞开的石墙,隐约是暗门。
正始帝不知在哪里站了多久,脸色甚是阴郁。
莫惊春蹙眉“陛下?”
正始帝踱步出来,背着手看着秦王可怜惨叫的样子,也学着莫惊春的模样蹙眉,摇着头说道“寡人还以为秦王特特要夫子过来,是有什么高见呢?没想到说的还是那些三板斧的老话,他难道是想着将死之人其言也善?想要劝说夫子离开寡人身边……这不能够呀,老东西看起来可没那么良善。”
最开始那几句话还能算是尊敬,愈到后面,便愈发显得刻薄。
莫惊春“……陛下,您怎么会在这?”
正始帝理所当然地说道“寡人从一开始就在这。”
这可是偷听。
但一想到陛下也不是第一回 了,莫惊春心里又有一种扭曲的淡定。
莫惊春无语地转过头去,走到秦王的身边,本来是想着查看伤口,却被正始帝猛地抓住肩膀往后拖去,人被陛下猛地拽到身后不谈,帝王还不紧不慢地打量了一眼秦王现在的模样,又转头看了看莫惊春,忽而叹了口气,无奈地说道“要是夫子真如他这老东西说的一样,能够撒娇耍性就好了,寡人可是期待了许久。”
更疯狂一点,更肆意一点,就如同刚才嘲讽秦王那样,更加恣意张狂,将世间俗世全部都踩在脚下。
如此一来……
正始帝在心里幽幽叹了口气,又不是莫惊春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秦王突然在身后低低笑了起来,尽管他的笑声异常诡异,却透着一种胜券在握的莫名。
“重要的不是太后,而是莫惊春。”秦王看着两人并肩而立的身影,眼里是狂热的光芒。
莫惊春微微皱眉,他觉得秦王的状态有点不太对劲。可是秦王的笑声却没有停下来,反而越笑越是张狂,越笑越是疯癫。
“你果然是疯了。”秦王像是明白了什么,“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你本就是没心没肝的野兽,就算有了莫惊春,你又能坚持多久?”
“要么你疯,要么他死!”
第八十章
莫惊春对秦王的诅咒毫无感觉, 他甚至拉住了暴怒的正始帝,站在距离秦王有点远的距离打量着受伤颇重的老王爷。
秦王坐的这张床其实是刑床,刚才他口出恶言, 刑床骤然发生变化, 那时候莫惊春就猜到, 这里必然还有其他人。
只是没想到是陛下。
在陛下那里肯定还有控制的法子。
老王爷惨叫连连, 那模样看起来极为可怜, 可是他在看到陛下出现的时候, 那呻吟惨叫的声音就逐渐衰落了下来。
莫惊春紧蹙眉头, 秦王要见他的目的,是为了陛下。
莫惊春“陛下,您被骗了。”
正始帝“胡说。”他轻描淡写地说道。
然后扫了一眼已经力颓,说不出话来的秦王, 大手抵在莫惊春的肩膀上往外推, “夫子既然问不出什么,那还是先行离开罢。”力气不小, 但力道轻柔。
陛下的模样就像是在哄骗小孩。
莫惊春想。
“陛下这话也是胡言, 谁说臣问不出来?”
正始帝微怔,就看莫惊春看向秦王,“秦王殿下,若臣猜得不错, 您要的不是皇位, 而是要让陛下成为您所臆想的暴君。”
即便是在对秦王说话的时候, 莫惊春的语气依旧矜持有礼, 只是语气稍冷。
“不过这点, 您却是错了。”莫惊春冷淡地说道, “陛下不会是暴君, 他是明君,一个有心的明君。至于您,既无法承担失败,便是弱者。如您这样的人,还是不要在陛下面前大放厥词了。”
话罢,他欠了欠身,往后退了几步,将空间留给他们两人。
莫惊春没有留意到,陛下的眼神久久地凝望着他的背影,直到他消失在尽头,方才移开,落到秦王身上。
正始帝的表情异常可怕。
莫惊春出去的时候,薛青就站在外面的尽头。
莫惊春不紧不慢地步了过去,“秦王的目的不是我,是陛下。他猜到了陛下不会见他,所以才故意这么做。”
薛青没有问为何莫惊春来了,就一定能引出陛下,他只是平静地说道“在你进去后,陛下就来了。”
几乎是前后脚的功夫。
莫惊春“我和秦王没说什么,不过秦王应当是憎恶自身的境遇,方才迁怒陛下。他要的,并非皇位。”
秦王都这么老了,他要皇位也坐不稳多久。
但他要的是更加恐怖的事情,他想要的是推翻公冶启的皇位,却丝毫不加考虑之后的继承。
他要的,是覆灭。
所以,秦王绝不可能只有自己就冒然出手,必定还留有后招。
薛青对上莫惊春的眼,露出微笑的神色。他的笑容有点温暖,却莫名让人打了寒颤。
“对陛下来说,没什么比这更为期待的事情了。”
莫惊春默然,有些头疼。
薛青的话没错。
他跟着薛青往外走,并没有回头。
正始帝不来,是因为太后。
太后不希望正始帝背负弑亲的罪名,她清楚地看到了那一日正始帝所流露出来的嗜杀,那是欲要亲自动手的疯狂。
面对太后时,正始帝退让了。
但是他最终还是因为莫惊春的出现,再度露面。
在亲眼看到陛下跟秦王碰面的时候,莫惊春就知道秦王活不了了。
按理说,莫惊春应该回去阻止陛下,至少如同太后所想的那样,阻止秦王死在正始帝的手里……但是莫惊春没这么做。
他不仅没这么做,反而跟薛青一起不紧不慢地离开。
薛青就像是半点都不关注那牢房要发生的事情,反而说起了别的,“《云生集》的归属还未确定,不过听说,已经有人为了这东西开出了极其昂贵的价格。”薛青本来就是大理寺卿,莫惊春没想到这种三教九流的事情,他也清楚得很。
莫惊春“开出再高的价格又有何用?如今想要这东西的,可不是靠钱就能得到的。”
尤其是孟怀王妃到了京城后,这无声的争夺已经变得更为激烈。
莫惊春敛眉,缓步走在漆黑的甬道内。
有薛青在,这些狱卒压根不敢说话,只是默默地注视着跟在大理寺卿身旁的勇士。
薛青不是个坏上官,可谁都不敢在他身边靠拢。莫惊春却仿佛没有感觉到这无声的威势,反而侧过头来,跟薛青说道“听说大理寺卿府上,刚多了一位小女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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