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惊春刚进屋就听到这话,眼底闪过一丝阴郁。
卫壹一抬头就看着莫惊春站在门边,这才从秦大夫的身前转过身来,“郎君,您来了。”越过他们两人身后,能看到赤裸着上身的墨痕脸色苍白地躺在小床上,他身上的衣服多半染血,胸前身后都缠绕着白条,但隐隐还是能够看到鲜红渗出来。
卫壹跟在莫惊春的身边说道:“白日我们回到家中,午后墨痕便有事出去,他说下午要跟着我一起去接郎君,所以小的一直在等。可是等到申时三刻,他还是没有回来。”
如果想要及时去接人,他们必须在申时三刻出发。
可是墨痕居然还没有回来,卫壹登时觉得不对,便特特出去找人。
结果在半道上发现墨痕,却已经是重伤,若不是卫壹及时出来找,不然墨痕可绝对活不下来。
因着墨痕的伤势太过严重,卫壹甚至都来不及检查有没有追兵,就带着墨痕来秦大夫这里了。
秦大夫幽幽地说道:“墨痕属实是命大,他身上除了前后两刀外,还有严刑拷打的痕迹。但是因为他今日的冬衣穿得太厚,所以两刀虽然挨得结实,却没有伤到五脏六腑。不然现在就已经回天乏术。”
岂能再有等待煎熬的可能?
莫惊春捏了捏鼻根,闭了闭眼,等重新睁开的时候,眼底一片清明。
卫壹凑过来,低声说道:“墨痕晕厥前,嘴里一直在说账本。”
账本?
什么账本?
墨痕在莫惊春的手下,却基本不负责这些商事。
……等下,账本!
莫惊春蓦然想起来,到底是哪一个账本。
如果说是账本,这几年来,墨痕唯一接触到的,却只有许夫人的账本。
只是那账本在最后关头,莫惊春并没有亲自去拿或者让墨痕去拿,而是让卫壹取出来后直接交给了正始帝。
当时莫惊春的心态很是平常,人知道得越多,就死得越快,他当时什么都不想知道,便一切都由卫壹来做最后的转交。
如果还是许夫人这账本的话……
莫惊春的脸色逐渐冰冷淡漠,那就唯独林氏。
可林氏,又为何会动对墨痕动手?
他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小厮,落在旁人的眼中,他甚至比不得一只蚂蚁,怎么会有世家特地来对付他?严刑拷打这样的方式太过简单粗暴,如果不是“账本”这个名词指代性太高,莫惊春还不会立刻想起此事。
林氏,林家。
莫惊春的眼神变得极其幽深。
…
林家。
林御史一拐杖砸在林长兴的背上,将他硬生生砸得跪倒下去,他的脸色难看至极,藏着怒气,“我让你去处理此事,你便是给我这么处理的?!”
简单粗暴,更是打草惊蛇!
林长兴焦急地说道:“父亲,我确实叫人拿住他了,可没想到他的武艺是这么好,居然藏拙……”
林长峰一巴掌甩在林长兴的脸上,将他打得摔倒在地,而后连忙站在林御史的面前说道:“父亲,二弟只是一时糊涂,那墨痕虽然跑了,可是前后两刀,他也肯定活不下来。”
“活不下来?”林御史冷哼了一声,“他要是死在街上,你觉得京兆府不会觉得奇怪吗?”
他的拐杖重重地抵在地上,透着几丝阴冷。
“此事是你亲自动手的?”
林长峰连忙给林长兴打眼神,可是林长兴因为刚才长兄抽自己那巴掌,现在压根恨不得不肯再去看他,压根没看到林长峰的动作,死咬着牙说道:“是孩儿亲自审问的。”
“好!”
林御史阴狠地说道:“真是我的好儿子。”
他怎么就生出来这么蠢笨呆愣的东西?
林长峰闭了闭眼,知道林长兴就算挨过了这一回,在父亲面前也再落不到好。等林长兴被拖了下去,林长峰才斟酌着说道:“父亲,就算那墨痕没死,只不过是个小厮,您何必如此担忧?”
“只不过一个小厮?”
林御史拄着拐杖站着,冷漠地说道:“你知道莫飞河最开始起家的时候,做了什么了吗?”
莫飞河的岁数大,对于林长峰这些人来说,他们出生时莫家就起来了,只知道他是朝中的大将军,后来又有了莫广生,倒是不太清楚他是怎么起来的。只是知道莫飞河和永宁帝君臣相宜,这才会有今日之福。
“当年莫飞河不过是个副将,在外和异族作战的时候,他有个手下被异族掠去,惨遭蹂躏而死,就当着他们的面。结果莫飞河带着五百多人,死死咬着那支骑兵,跟着三千多里,最后将他们全歼在草原深处。”林御史面无表情地说道,“至于当初曾经用生命教导了莫广生的那个副将,时至今日,他们家中的父母都是莫家在赡养……他们莫家人,只要对他们好的,向来是百倍千倍地还。
“这个墨痕,曾救过莫惊春,你觉得莫惊春……会是例外吗?”
林御史要的是快准狠,可林长兴却给他折腾出这桩祸害。
偏偏亲自出面的还是林长兴!
林长峰欠身说道:“父亲,二弟或许也是心急,虽然出了些差错,可要是墨痕死了……”
“不必。”
林御史冷冷地说道:“多做多错,你去将今日跟着林长兴出去的人都叫进来,我要一一地问。”
他要的,只是一个答案。
半晌,林御史阴冷地看着最后一个离开的小厮,面无表情地跟林长峰说道:“全都杀了。”
林长峰脸色剧变,因为这话,便印证了一件事。
……那账本,确实在莫惊春手中。
翌日,正是大朝会。
大雪纷飞,即便宫人们天不亮就起来清扫,可是白雪皑皑,就连日头都不分明,尽数遮挡在寒冷云层里,就连一丝天光也不曾透出来。
朝臣们都是冒着大雪前行,等到了殿前,肩头都满是落雪。
许是因为这般,莫惊春的神色也比常时要冷得多。
他的神色漠然,冻得透白的脸上甚至有一丝病态的红,手指灵巧地解开大氅,随后才步入殿内。在殿内等候的人已是不少,倒是有几人看向莫惊春,便又移开眼。唯独张千钊在看到莫惊春时,不自觉有种被烫了一下的错觉。
子卿平时,有这么凌厉的气息吗?
来不及多想,正始帝已经到了。
帝王今日却是比往常要早了些,坐下的时候,还有一二人未到。等他们急匆匆地走到殿外,正看到陛下坐在殿堂上,吓得险些一个哆嗦。
刘昊唱了一声开朝。
平时这个时候都会冷上一冷,毕竟不是谁都想在最开始便说话。可刘昊没想到,他却是看到了一个万万想不到的人步出了行列,捏着朝板欠身行礼的紫袍官员。
——是莫惊春。
几列朝臣似也微微骚动,对莫惊春要说的事有些好奇。
莫惊春淡淡说道:“陛下,臣有本要奏。”
正始帝的脸色有些古怪,说是有趣,却透着少许幽暗的色彩。他的手指敲了敲扶手,平静地说道:“说。”
莫惊春:“臣想请陛下彻查当初许尚德贩卖私盐贪污一案,内里是否有隐情。”
莫惊春此话一出,登时无数双眼睛如同钉子一般扎在他的背上,那些目光或是惊疑,或是恶意,或是担忧,或是好奇,形形色色,各不相同。
正始帝低沉地说道:“夫子,当初许尚德在牢狱内已死,有些证据并不完全,依着夫子这意思,这是手里有证据了?”
莫惊春神色极冷,“正是。臣误打误撞救下了许夫人,从她的手中得到了许尚德关于此事的一应线索。”
此话一出,满殿哗然。
当初多少人希望许尚德最后能死在牢狱内?
他死后,陛下也正如一些人想象那般,将所有事情都封存起来,像是不打算再彻查下去。这让不少心里有鬼的人松了口气,自此夹着尾巴开始做人。
可是如今莫惊春一句话,却仿佛要将所有隐藏在底下的腌臜再次掀开。
正始帝微蹙眉头,看着莫惊春,“夫子的新证据在哪?”
莫惊春缓缓抬头,两人对视了一眼,透着只有他们彼此才知道的讯息,旋即莫惊春从怀里取出来两份厚厚的东西。
刘昊看了眼正始帝,忙下了台阶将东西接了过来。
再转交给陛下。
正始帝将最上面的东西掀开来,原本还算平静的脸色突然变得阴郁下来。
正始帝的气势太足,也从不掩饰。
一般来说,他若是生气,便是谁站在他面前,都能觉察得到。
正始帝的神色变化虽然不大,可是眼底却是暗沉,手指一页页翻开,仿佛要将那里面的东西全部都刻进去。
莫惊春呈上去的东西,绝不是那所谓的账本。
此事不管是莫惊春,正始帝,还是刘昊都心知肚明。
当初莫惊春压根没有插手此事,就直接让卫壹将东西交给宫内,还是刘昊亲自送进去的。所以刘昊才好奇,莫惊春交上来的究竟是什么东西,会让正始帝的脸色难看至此。
正始帝还未看完,显然已是怒极。
他将东西盖上,蓦地看向莫惊春,良久,才缓缓地看向林御史,那视线冷漠得仿佛下一刻就要将人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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