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后既然觉得是寡人做错了,那何不如一错再错?”
他的语气非常平静,平静到了压抑的地步。
“寡人记得,一个月前是张老夫人进宫来见您的吧?”正始帝面无表情说着,“而后又是三日,是我那好舅母来见的您,大舅母总是能说会道,常年也是她进来。”
阴冷的视线投了过去。
“我那大舅母是不是在说,想要将张家女郎嫁进宫来?”
太后脸色一变,“胡说八道!”
……其实张家确实有这个心思。
只不过张家这蠢蠢欲动的小心思在被太后知道后,就进来说词的张夫人训了一顿,骂得她不敢抬头。
太后清楚他这几个兄弟究竟是什么德性,养出来的女儿再好,太后都绝对不可能让他们进宫来。
她虽然因为张哲的事情对张家颇有怜惜,可是将主意打到正始帝身上,那却是不行。
正始帝:“张家在您这边确实是走不通路子,只不过您怕是不知道吧……刘昊。”
刘昊欠身,低低说道:“方才已经查了出来,张家三女郎,确实是藏身在奉先殿内的香案下。”
张家的排序是一起算的,三女郎,正是大国舅的嫡长女。
什么?!
太后脸色骤变。
这的的确确是太后不知道的事情。
随着话音落下,门外正有两个宿卫捉着一个哭啼啼的女子进来,只见她的长相和大国舅有几分相似,只是更想柔美了些。
她被宿卫压着跪倒下来,怯懦地吐露了话语。
其实这桩事情,陛下早在此女还没进宫的时候就已经知道了。
张家接连捅出几次娄子之后,皇帝早就在张家安插了自己的人,尽管张家在后来加强了戒备,可正始帝派去的人还是如入无人之境。
正始帝原本不打算揭露出来。
至少没必要让太后知道。
他之所以任由那张家女子入宫,不过是为了后来敲打国舅所用。
正始帝阴冷说道:“张家借由您的手偷偷将人送进宫来,所欲为何?您应该比儿寡人知道得更清楚。”
太后的脸色青白交加,难堪至极。
她万万没有想到张家的胆子居然如此之大。
……或许其实是张家一脉相承呢?
张家已经不是第一回 了。
今日是正始帝的生辰,只有寥寥几人才知道,他这几年生辰那天晚上都必定会去奉先殿给先帝的牌位上香。
张家是从哪里知道的?
只会是太后。
一个清白人家的姑娘怎么会好端端藏身在奉先殿的香案下?
皇帝这话还是当着满朝文武王公大臣的面前说的,这赫然就让张家的名声蒙上了一层阴郁,两位国舅的脸色铁青,膝盖一软就跪了下来。
可笑。
可叹!
正始帝看着那两个猪狗不如的东西,再回头看着太后眼底只剩下一片冰凉。
这就是您一直要护着的东西。
正始帝的残忍暴虐,并没有因为这次揭露而感到快意,相反他又觉得不够。
他本不该如此,他本不会如此。
母后是他的家人,他为何要去践踏她心中觉得宝贵之物?
可是此时此刻他看着太后脸上的苍白震惊,却只觉得一头凶狠的恶兽从心里真拖了出来,便得愈发残暴无情。
背在身后的手指痉挛着蜷缩在一处,遏止着将要勃发的杀意。
殿内这些文武百官,王公大臣,一个个脑袋低得极其低,仿佛是畏惧在他的暴怒之下,可是正始帝却觉得撕开那张人皮,挖开他们的心脏,却是藏着一个个桀桀怪笑的模样。
这天家的笑话,看起来甚是有趣吧?
那好几个所谓叔伯弟兄,眼下正觉得热闹吧?
或是他们还要觉得今日这热闹还是不够,得再掀起一把熊熊巨火,方才足够完美?
公冶启并没有错。
他错就错在太过聪明。
即便是这样恐怖可怕的念头充斥着心里的时候,他依旧快准狠捕捉到了诸位叔伯的恶意。
宗亲与公冶启的关系并不亲近。
更因为早两年他打击宗亲力量,从他们手中夺回封土与农田,这样掠夺的强势,如何能让他们关系和睦?
他们巴不得公冶启死。
这其中还有几个蠢蠢欲动的,若不是这两年被压得太死,或许早就做起了翻身做主人的念头。
许是公冶血脉里就有的疯狂与争斗,不管是先帝还是公冶启,他们都曾遇到磨难。
先帝上位之路并不容易,更是曾经遭遇过两次刺杀,而公冶启在登基至今已经接连诛杀了三位兄弟,平息了两场叛变。
老齐王会被革除封号,何止是因为齐王世子闹得那一出?
从一开始正始帝就是冲着齐王去的。
公冶启想,这些叔叔伯伯可真是好。
他慢吞吞抽出了柳存剑手里握着的佩刀,先前帝王已经在交泰殿闹了一回,如今再看他手握利器,诸位纷纷脸色大变,就连许阁老都露出震惊,往前走了几步。
如今这热闹若是还不够大,那就再让这些皇室宗亲为着热闹增添几分血色,那又如何?看热闹的人最终变成热闹,岂不十分满足?
合该是他们当有的宿命!
帝王杀意暴起之时,已经几乎来不及。
从殿外冲进来一个俊秀身影,手里不知是夺来哪位宿卫的长刀,这遥远的距离在步伐轻快之下,竟然眨眼而至,生生拦下了康王面前的那把佩刀。
先杀康王,再杀张家。
嗜杀残暴的念头在公冶启心里涌动,他阴狠地看向阻他之人。
——莫惊春。
只会是莫惊春。
莫惊春擅长右手,即便是现在,也还是右手握刀。
这一击之下,他的手腕刚刚包好的伤口崩裂,腥红染遍了包扎的白色,很快渗透了出来。
只是此时,不管是莫惊春还是公冶启都没有留意到这点。
“陛下!”
莫惊春几乎目眦尽裂,他万万没想到,正始帝居然真的会动手!
公冶启慢吞吞地看向莫惊春,浓黑的眼底一闪而过的扭曲猩红着实可怖,没有半分遮掩的疯狂扭曲暴露在他眼前。
乃是彻头彻尾的发狂。
“夫子。”
恶兽说。
“子卿。”
他裂开恶意的口。
“你拦在康王面前,是想做什么呢?”
如此危及之时,如此疯狂之况,在整殿哗然之中,莫惊春咬牙说道:“陛下,您是中了百越的毒!方才老太医已经说过,在那些护卫您的侍卫身上查出了几种药物,其中之一是为了吸引毒虫,所以那些毒虫才会针对陛下!
“另一种,是让人发狂之物!”
莫惊春还真不知道自己有这种急智,在如此危险的时候,还为正始帝的发疯编织了一个合适的理由,“陛下,您清醒过来吧!
“您只是中了百越的毒!”
经由莫惊春冲进来这声暴喝,殿内其他人才反应过来,尤其是刚刚险些赴死的老康王,更是吓得往后一个踉跄,整个摔倒在地,狼狈地被侍卫给拖走。
而也是这一番话,让朝臣王爷们以为正始帝是中了百越的毒,登时气得牙狠狠!
这百越当真可恨!
公冶启的眉角微红,看上去还以为是泪意熏出来的,可实则不是。
那是暴怒,那是戾气,是狂躁的恶与扭曲的疯狂并在一处的嫣红,让俊美的帝王妖异变态,古怪莫名。
他的佩刀依旧抵在莫惊春拦住他的那柄刀上,甚至深深压了下去,迫得莫惊春不得不闪身避开,淅淅沥沥滴了一地的红。
包扎的地方终于裹不住红血,崩开了一地。
公冶启循着那血红追寻着莫惊春的身影,那翩跹脱离的身姿一瞬间让他的疯狂更甚,连眼睛都布满猩红。
看到陛下这模样的朝臣猛地倒抽一口气。
当真如鬼神降临。
莫惊春只是避开公冶启的刀,却未曾远离。
莫惊春:“陛下,您……”
“住口!”公冶启阴森森地喝道。
他不想听莫惊春说话。
此时此刻,他只会说一些可恶恼人的话,即便公冶启不愿也不喜欢听,可是莫惊春总是喜欢说上一堆,让人听也得听,不听也得听。
公冶启偏是不愿。
可他再是不喜,他却知道,莫惊春说话的时候,他还是会听上那么一两句。
……只是一两句。
公冶启暴躁的恶意在心里冲击,毫无掩饰的杀意展露无遗。
莫惊春何止是心惊动魄。
在帝王又朝着张家国舅走去时,莫惊春箭步拦在公冶启的前头,苦笑着说道:“若是陛下想要当着臣的面大开杀戒,请先过了臣这一关。”
他的脸色变得坚毅。
他是绝对不可能任由陛下败坏自己的名声。
如今这般疯狂能够用百越下毒掩饰过去,可要是真的杀了几个朝廷重臣王爷,还是会有无穷尽的麻烦。
莫惊春不愿再等,率先出手。
他的武艺不及公冶启,若是等着陛下发难,永远都无退路。
无人猜到莫惊春真的敢动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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