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这所谓的尊重也只是在于帝王层面,可对于刚出生就是无上至尊的正始帝来说,却已经是他逐步学习到的成果。
他在改。
即使很慢。
当老太医意识到这几年间,正始帝和莫惊春多次出没在宫闱,可是朝廷内外居然无一人得知内情,甚至连半点风声都没有透露出来的时候,他就猜到了。
再多的汤汁苦灌下去都没有成效,陛下真正的主药不在于药材,而在乎人。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老太医猜到了刘昊的恐慌,也猜到了为什么之前屡次出事,陛下都从未有一次主动让莫惊春入宫。
他们这位高高在上的帝王,反而在最开始的时候就意识到了,这究竟代表着什么。
这份疯狂暴虐的情感有可能真的摧毁莫惊春,更是间接地向所有的罪责都压在了一人身上。
一旦莫惊春才是一切的良药,那便意味着从此之后皇帝所犯下的所有过错都与莫惊春休戚相关,血肉相连。
莫惊春这个倒霉可怜的人,究竟有没有意识到这点呢?
坐在长乐宫的莫惊春想。
啊,原来如此。
他一直以来感受到的那份隐忍,那份张狂,那份食髓知味又欲罢不能的痛苦挣扎,原来正是来自于帝王的压抑。
在那之前就已经曾经让莫惊春痛苦,羞耻,不甘,挣扎的情感,居然只不过是冰山一角。
莫惊春早上之所以会独自走在前头,而皇帝不紧不慢地跟在他身后,正是因为如果他不进宫来,正始帝就不肯回宫。
那还不能够是他们两人一起进来。
非得是莫惊春主动走在前头,带着他进去,仿佛这是正始帝古怪的趣味。
他跟在身后,不紧不慢地看着莫惊春的背影。
看着莫惊春一步步、一步步步入皇宫,就如同走进幽幽巨口。
正始帝不许任何人进出,可是刘昊又不能坐视莫惊春自己独自坐着,就让茶水房的人将糕点热茶准备好,再透过门口让莫惊春接进去。
莫惊春哭笑不得,“清晨已经吃了些东西。”
他一夜都没有睡觉,整个人疲乏得很,浑身上下都是肿胀难忍的感觉。
昨天晚上陛下其实做得不是很狠,更多的时候两个人纠缠抱在一起,互相闻着彼此身上的味道,像两个变态疯子。莫惊春从来都不知他是如此渴求着陛下身上的气息,仿佛要将那味道从皮肉,骨髓,血液里挖出来的灼热,让他牙齿都忍不住咬住。
这整一个长乐宫是陛下住了几年的地方,那味道无孔不入依附在莫惊春皮肤上,让他的眼角微红。
他本该贪恋陛下的气息。
他本就贪恋陛下的气息。
莫惊春忍住从喉咙里爬出来的瘙痒,抬手吃了杯热茶,将喉咙的结块压了下去。
“味道,”莫惊春急促地在心里说道,“这一次的常识修改是关于我对陛下味道的……”
最后那几个字他没有说出来,但是精怪已经默默判定了,莫惊春的说法是正确的。
【4/10】
莫惊春靠在椅背上松了口气。
常识被修改之后,他对于喜欢陛下气息这件事情非常笃定,甚至几乎觉察不到异常。
只是莫惊春从情欲里恢复了清醒后,认真思考了一下他记得的记忆,抽丝剥茧才勉强找到了这一点端倪,再在从中推断出昨天晚上被修改的常识究竟是什么。
即便精怪判定了他的常识被修改,可是现在还处在影响下的莫惊春,还是忍不住抠住了手指,让自己不要随意走动,尤其是绝不能做出扑倒在陛下床榻上的事情。
寝宫床榻每天都要与正始帝的身体接触几个时辰,是留存气息最多的地盘。
莫惊春强迫自己移开眼,让自己沉在认真思索里,尤其是思考着陛下现在的情况。
清晨的陛下非常坦然,讲完那桩事情后,就打算抱着莫惊春舔舔再睡个回笼觉。
可是莫惊春怎能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他拖着陛下起身换过衣服后,又带着他出府去吃食。不在府内,是因为他深怕陛下一个不慎,就直接掀起轩然大波。
莫惊春还是有私心,可不能吓到自家人。
他们是在外头吃的早食。
是一个非常简单普通的小摊子,做买卖的是一对老夫妇,两个人手脚还是麻利,很快就做出了两碗混沌。
莫惊春偶尔在晚上回来得晚的时候,也会在这摊子上吃上一碗。
不过等到了晚上出摊的就是他们两人的儿子了。
摊主儿子的手艺,还是比不上两位老夫妇。
那特地煮出来的浓汤,配上包得圆润可爱的馄饨,在青菜的点缀下显得让人食指大动。尤其不知道他们在舀上来的那一勺撒下了什么香料,闻起来非常香。
正始帝大抵是头一回在宫外吃这种东西,从头到尾都任由莫惊春点,直到坐下的时候才在座椅的掩饰下捉住莫惊春的手指。
莫惊春一惊,看向公冶启。
他便笑。
只是笑得有些恐怖。
莫惊春不知为何看上几眼就心惊肉跳,别开头轻声说道:“那些暗卫?”
正始帝漫不经心说道:“他们自会去轮守。”
老夫妇的手艺还是一如既往的好,两碗馄饨在端上来的时候香味肆意,十指大动,就连陛下在看了几眼之后也终于开始吃了起来,只不过他们两人掩饰在桌椅之下的手,一直就没松开。
莫惊春本来就折腾了一晚上,肚子早就咕咕大叫,吃起来的时候异常香甜。
一碗下肚还忍不住想再吃,而陛下压根就还没有饱,他们竟然在馄饨摊上吃到肚圆儿才站了起来。
莫惊春那时候还抱着陛下能自己回宫的侥幸,想着能不能将他劝回去。却没想到陛下不依不饶,压根就不肯。
“今日没有朝会,不如这般,我随着子卿去值,等过了午后,宗正寺应该就没什么要事了,到时候子卿随我回宫。”
莫惊春思来想去,想来思去,硬是看不出这件事对自己有什么好处。
帝王咧开了嘴,分明瞧着应该是眉飞色舞的神情,却不知道为何莫名让人打了个寒颤。
“因为这样,寡人才会乖乖听话呀。”
听到这话,莫惊春又结结实实打了个寒颤。
他久违地感觉到一种窒息般的恐惧。
正始帝就像是回到了从前……不,是比从前更甚,更加疯狂的姿态。
不受控制,无法控制,充满恶欲的晦涩。
莫惊春眼神复杂地看着在街道上肆无忌惮地自称“寡人”的公冶启,最终还是答应了。
至于莫惊春在宗正寺上值的时候,公冶启究竟藏在了哪里,就不足为外人道也。
反正莫惊春短时间内是不肯再去看那张桌子底下了。
就算真的不会有人来,但是……
陛下真是疯了!
莫惊春入宫的时候,腰都是软的,走路都不快,毕竟真的快累到散架。
说实话,太后将陛下叫走,对莫惊春来说无疑是一件好事,他暂时是没办法再面对陛下的贪求。他人就这么一个,就算再这么榨干,也就一个人 ,实在无法应付公冶启时不时的索求无度。
再则,陛下此刻的病状,也让人无从下手。
你要说他疯,其实他理智得很,可你要说他不疯……他比之前更加无所顾忌。
不然刚才为何要带莫惊春去见太后?
莫惊春那一瞬背后爬满了冷汗。
“宗正卿,”门外,刘昊在叫着他,“陛下快回来了。”
就算太后发现了什么,正始帝在太后那里顶多也就留了半个时辰,这眼看就快到时间了,刘昊显然是奢望莫惊春在这段时间内加把劲儿想出一个法子出来。
莫惊春:“……”
他忍不住扶额。
“您对臣未免太有信心。”
之前陛下能压下来,靠的可不是莫惊春,更多的是他自己。
现在的陛下也没有行事无度,看起来进退有道,这要如何想法子?是将他打晕后,再希冀能够压下去那内里的狂态吗?
这不可能。
莫惊春淡淡说道:“刘公公,您既然是先帝给了陛下的人,那应该知道一些从前的事情罢?”
这是之前莫惊春和刘昊未尽的交谈。
刘昊:“奴婢到陛下身边的岁数尚小,许多事情也不甚清楚。”
莫惊春:“但有一件事,臣觉得您该是知道的。”
莫惊春隔着殿门到桌椅的一段距离,慢慢地看向门外立着的刘昊,“为何,先帝从未想过要医治陛下呢?”
殿外的阳光正盛,背光的刘昊脸上一片阴郁,“宗正卿慎言。”
莫惊春的声音又飘又轻,像是在说话的同时,人也正在慢慢思索,“陛下发病,也有些年头了。虽然靠着自身压抑,他能像是常人一般活着,可你也看到了,一些对于陛下而言是雷点的地方,一旦踩爆就会立刻引发陛下的病情……想要遮掩,也不是一件容易事吧?尽管未必能够完全治好,可为何先帝不这么做呢?”
他的声音有些倦怠,在清冷的宫殿内响起。
“……臣猜,不是没做过,对吗?”莫惊春平静地说,“老太医是二十多年前入的太医院,在永二十几年的时候突然得到重用,然后一路走到了太医院院首的位置,时至今日,他不仅是永宁帝最信任的御医,也是陛下最信任的御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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