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柄......”听了前日先生之言,我知晓你心中顾虑,不疑你故作矜持。然而有些事可以静待时光来解答,有些话得摊开了讲。古今皆有诗人吟颂缺憾的美,然而抱着遗憾与悔恨,了此余生,该是多么悲哀啊?“阿罗,你那么聪慧,肯定早已猜到了什么吧。”
她不等对方回答,接着说了下去。“听完我的话好吗?我一无所有,唯余满脑子的痴心妄想。我明白你的心意与我相同,如果你答应,接下来的路,我们一起走下去。”
“我无法许诺别的;只能保证这颗心不变。都说世上男人贪新厌旧,女子却长情。我不知道这说法对不对;然而我要是违背了对你的誓言,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我心悦你。”
顾玉琦怔怔地坐在那儿,双唇颤动了几下,却没有发出声音。桨也忘了划,沈云梳也停下手中的动作,木船就这么停在湖塘的正中央。
绿头鸭一点儿也不怕人,盯着打旋的小船不知在沉思些什么。碧蓝的波纹,仿佛妙手的绣娘织出的娟裙,又似乎在诉说着岁月静好,现世安稳。
左边是高高的芦苇丛,遮挡住了鳞次栉比的房屋、青葱的田地、小院中的炊烟、垂髫的童言稚语......一切的一切,都消失殆尽。天地那么大,就只剩下她们二人。
空气静到了极致。
“第一眼见到你,就觉着,世上怎么会有这么美的人。后来逐渐发现,你虽然没选诗词课,文采却很好;丹青更是极妙。无论是‘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的宁静景致,还是‘态浓意远淑且真,肌理细腻骨肉均’的庄重丽人,自你笔下描绘出来都栩栩如生。那日望月楼中,你一舞翩若惊鸿,再无人可比,也偷了我的心。”
“在外,你永远是雍容闲雅的气度,华美贵重的衣饰。然而你会羡慕篱外的野草,有牡丹的仪态,却甘愿做栀子。你重情又善良,会想尽办法帮助祝姐姐达其所愿,也不嫌弃我低微的身份,折节相交。一开始我常常想,自己何德何能得你如此爱重?也不知何时,这份感情变了质,也许是从我们共同筹备山庄事宜的时候开始吧。”
沈云梳垂下眼睑,为对面人续了一杯清茶。茶并不名贵,甚至有些涩,饮尽才能品到一丝甘甜。食盒中摆着红豆糕和绿豆糕,松软而细腻。
顾玉琦沉默着。沈云梳却不感到十分煎熬;并不是有把我对方会答应,她想,如果阿罗拒绝了,她该会很心痛吧。
然而更心疼。
“你先别忙着拒绝,也别忙着答应;好好想一想。如果最终不舍得让父母家人伤心,我也......能理解。”
顾玉琦美艳的面容纹丝不动,唯有弯弯的睫毛偶尔抖一下,似乎确实在认真考量。沈云梳屏气凝神,不敢惊扰了她的思绪。然而泪珠不知何时盈满,眼眶似乎承受不住这样的重量,微微一眨便落了下来。
顾玉琦抬起头,看着一滴泪珠从她秀气的面庞中滚落。不由得一愣,下意识伸手去擦。
云梳哭了。
从未见过她落泪,眼下竟是为了自己......吗?
“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情人怨遥夜,竟夕起相思。”顾玉琦缓缓说道,“你就是有恃无恐。仗着我会答应,才敢这般放肆。”
“我心悦你。”
子夜独卧在华美的床帐内,翻来覆去,始终无法入眠。有时候,就盯着金铃铛,睁眼直至天明。这句话,她在心中默念了不知多少遍。
也常常睡不安稳。娘亲给房内换了助眠的熏香,可她的身影,还是每每出现。梦中,她们同进同出,同床共枕,可云梳从未对自己说过这句话。
顾玉琦没猜到云梳会袒露自己的爱意。心中欣喜,仿佛跨年那晚,绚烂的烟花点亮了整个夜空。又如百花盛开,群芳争艳,也许这是她生命中,最快活的一天了。
“阿罗......你答应了?!”沈云梳光洁的脸上还挂着几颗泪珠,如梨花带雨。
“你反悔了?”
“当然没有!”她的声音惊起几只水鸟。沈云梳哽咽着,小跑几步跪在船中,将头埋入顾玉琦膝上。“阿罗......我太高兴了......”
两人相对而坐,中间只隔着一层薄薄的木板。然而二人心中,那一点点因前路未知而产生的担忧也消逝了。
小船猛地晃动了一下,顾玉琦反应过来,伸手轻轻推了她一下。“好了,起来吧,船都快翻了......”
“嗯。”
沈云梳接过手帕,逝去双颊的泪珠。那淡绿的帕子上绣着洁白的栀子,用浅蓝的缎带束着,打了个漂亮的结。
第57章
前几年寒潮严重,圣上将科举推迟了一月。春闱分三场, 共九天, 正好包括沈云梳的生辰。
程氏询问需不需要将生辰宴提前或延后, 沈云梳表示无碍, 兄长的前程最重要。
说这话时,她晃了一下神, 不自觉露出了甜蜜的微笑。
她不能再庆幸自己当初做的决定。不但改变了宿命,还遇见了阿罗。
前几天听阿玖说祝姐姐准备去参加科举时, 她十分惊讶。祝瑛在兵部资历尚浅, 有很多琐碎的活儿要做,平日定然很忙碌。然而她不但没请假备考, 一丝风声都没走漏, 甚至还有时间去李记指点淳儿姐。
如果自己能有一个员外郎的身份,和阿罗在一起就不会那么难了吧?
想起花朝夜二人在月下许下的誓言, 芦苇丛中那人毫不犹豫地答应自己的样子,沈云梳心中无比感激。她怎忍心真让阿罗因她和家人决裂?她不能自私地让她放下一切, 她想让两人正大光明地出现在众人面前。
阿姐去年做生辰只邀请了陈婉茹,舒秀莹和汪玲瑶三位, 沈云梳也不想张扬。给林怀雪、祝玖和孙馨巧寄去请柬后,她犹豫了一下, 又将手伸向那张浅绿的花笺, 其上二月春风温柔拂过, 柳树枝头初绽放出嫩芽。王谢堂前,燕子归巢。
那个从容又安宁的女子, 该与有情人相守,享受人世间最珍贵的幸福。
难道同是女子,相恋便有罪吗?岂有此理,她们既没违反律法,连圣人也没提过断袖磨镜该受罚。
沈云华缓步来到闲云阁,闲适地说:“知道你估计不会,但还是多嘴提醒一句:宴会上可别邀请你玲瑶姐姐,这些天我常见到她,都腻味了。”
沈云梳知道阿姐大概是怕自己顾忌她,心中一暖。觉得哪里不对劲,待她走后,才察觉自家长姐说话时越来越像玲瑶姐姐了。
她站在花丛中,卸去了所有伪装。神态悠然,语气轻松,脸上的一抹浅笑,艳丽而温暖。
程氏也察觉到女儿的变化,并对汪玲瑶有了改观。她开始犹豫,自己之前是不是把儿女逼的太紧了;当娘的都望子成龙,望女成凤,但终究只是盼着他们一辈子幸福安稳。
端雅庄重的大家闺秀当然受贵夫人喜爱,但女儿留在闺中的时光已然不多,在家为何不能让她轻松一些呢?
她特地问次女:“你先生来赴宴时,该跟我们坐一桌吧?”
沈云梳略有些忐忑:“施先生不在意这些,跟我们一同坐就好。”
已经预料到了母亲会反驳,然而程氏略微停顿了一下,却说:“既然你这么说,就这么办吧。”
三月初三,沈云梳坐在案前,盯着几个精心制作的花笺,犹豫了许久。
“姑娘,您是在挑选给绮罗郡主的请柬吗?”
沈云梳点点头。最终选了一个浅粉色的,上面能隐隐约约看到桃花瓣,并带着淡淡的鲜嫩果香。她轻抚着花笺上的相思鸟,脸颊有些发烫。
“阿罗,
几日不见,如隔三秋。三月十三是小妹的生辰,义姐可否赏脸过府一聚?”
她痴痴地盯着这句写在夹层中的话,不由自主地笑了。
“姑娘。”清浣鼓起勇气张口道,“您还有哪家小姐想邀请吗?”
沈云梳奇怪地看了她一眼。“没了。”
清浣最常跟着自己,她素日跟谁来往还会不知道吗?
不过看她这些日子谨慎了不少,也不再随便出言,沈云梳就没深问。
三月初九,沈云逸斜挎布包,提着食篮和水壶在府门前停下脚步。布包中是换洗衣物,食盒中装着馒头,酱牛肉等耐存的主食。水壶是铜质的,并不华贵却能装得下一天的量。
“母亲,弟妹,街上人多,您们不必送了。”他的视线温和而坚定,“等儿子回来。”
“好,好......”程氏唠叨一早上,此刻仍一副不放心,却又勉力不想让儿子紧张的模样。“里面冷,一定先把炉子点上,再添件棉袄......”
“我会的,母亲。”沈云逸一丝不耐烦地意思也没有,“别着急。”
程氏左边站着两姐妹,她们目光鼓励,脸上带着笑。右手牵着沈云景,这几月来她也肯跟这个庶子亲近了。沈云景年纪虽小,却也会分辨忠奸,母子二人不复从前的疏离。此刻他抬头看着兄长,目光中满是信赖。以大哥的水平,至少能中个二甲。
街上挤满了赶考的举子,他们三五成群,心中豪情万丈。沈云逸回头望了一眼,随后快步走入人流,寻找到几位同窗友人的身影,结伴向考场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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