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笙心口一时堵着慌。
“紧张就抱着我。”
东笙脑子里一滩浆糊,等熬过了最难耐的那一段儿,他突然无由来地想到:
以后他再也不会是一个人了。
这个念头清晰而深刻地印在他烧得沸腾了的脑海里,曾经数不清的生死之劫和各种煎熬都没能摧垮他的心智,而如今这么轻如鸿毛地一点,却如泰山压顶,让他心里那座长城顷刻之间土崩瓦解。
一切都散了。
他在苦寒与杀伐中执拗地踽踽独行了那么久,突然仿佛听见那人轻飘飘地说了一句“你不必独自一人”,所有的坚持与孤傲瞬间化为泡影——他没底气了。
几乎是毫无预兆地,东笙啊地一声哭了出来,不是那种撒娇的抽泣,也不是忍耐的哽咽,而是真的就那么干干脆脆地放声大哭了起来。
像是三月的第一阵狂风刮过,吹裂了所有的冰封。
周子融一下子被他弄得慌了神,东笙一手捂着眼,一手拽着他的肩膀,哭得歇斯底里,叫他顿时手足无措了。
而等他恍然意识到这都是为了什么的时候,不由得心尖儿一抖,俯身把东笙拥进了怀里。
第二天下午,到了圣谕的底线,周子融不得不启程回东海,东笙亲自送他上了无尤江内港的大船,临行前也只嘱咐了一句“有事就写信”,便再无多的了。
倒不是没话说,只是旁边看着的人太多,千言万语堵在心里,竟然一句也说不出来。
周子融看得出他的顾虑,也没为难他,不动声色地伸手隔着衣服点了点挂在胸口的那块墨玉,朝他笑着比了个口型——“君住长江头,我住长江尾。”
日日思君不见君,共饮长江水。
【作者有话说:最近扫黄打非查的严,文章有删减。】
第146章 气数
东海几大商行漕运的东家声势浩大地闹那么一场,自然不是为了真的要和周子融鱼死网破,御状有多难告,他们自己也掂量得清楚。
所谓无往不利,若是毫无益处的事,这些披上毛比猴儿还精的富商巨贾打死也不会去做,若是论全东海最惜命的,大概就属这拨人了。
于是听闻北昭王亲自回了东海,他们的决议立马从“告御状”转为了“与北昭王’详谈’”。
毕竟“和气生财”,斗个你死我活一点用都没有。
这下子周子融几乎是毫无悬念地忙了个焦头烂额,一边要接洽天魁使者,一边又要与那群大财主们周旋,统帅部、酒楼、北昭王府三头跑,白天黑夜连轴转。
而一直陪在他身边的罗迟隐隐察觉到,周子融忙的,似乎还不止这两件事。周子融三天两头地去找江淮空,中间还时不时地消失一阵子,最诡异的是,罗迟发现王府最近有斯兰人在进出。
显然,周子融在私底下筹备什么,只是他不说,罗迟也就不问,依旧老老实实地让跑腿跑腿,让干活干活,本能地觉得,那绝不是他该插手的事。
也正是在这外人以为周子融忙得不可开交的时候,他写了封信,交由罗迟,叫他找个可靠的人亲自送到江族大祭司的手里。
“这事很重要,找个信得过的,不能砸了,”周子融难得板着脸特别叮嘱道,“实在找不着能办的人,你就亲自跑一趟。”
偌大一个东海,当然不可能连一个能跑腿的都找不着,罗迟哪怕脑子再怎么不灵光,也当明白这是周子融在暗示他此事绝非寻常。
但总的来说,罗迟能感觉出来,周子融这一段时间尽管忙,心情却很好。
周子融惯常不爱把喜怒挂在脸上,往来应酬都是一副笑脸,若非心思细腻之人察言观色,断然不能发现他近段日子时常一个人偷着乐。
有一回罗迟去给他送宗卷,门敞着,罗迟敲了两下,见周子融没反应,以为是他默认了,就轻手轻脚地进了屋,不成想周子融一个人一边写东西一边不知在想什么,竟然莫名地扬起嘴角笑了起来。
这样的笑倒还真的不常见,嘴角含着蜜一般,就连眼下熬出的一窝淤青也显得柔和了许多。
天魁的事虽然看上去凶险,其实只要谨慎些,便自然而然地能迎刃而解。毕竟闹得让沙安和华胥争这个岛争得剑拔弩张本来就不是天魁的本意,他们原本想置身事外,如今被华胥硬生生地扯了进来,便只剩下一个选择。
那就是站队。
天魁与华胥北疆和离沙安东海之间的距离其实差不多,于华胥而言,若是能拉拢天魁,就相当于在沙安的东边打了棵桩,以后不怕他们不老实。
而于沙安而言,华胥利用天魁把他们的五十万援军炸回了窝,害得他们长达近两年的讨伐无功而返,赔了夫人又折兵,不仅是这口气咽不下去,更是不想这根小辫子一直抓在别人的手里。
可天魁人虽说是不愿入世,但也都不傻,沙安如今被一场仗耗得油尽灯枯,都城更是窝里斗得昏天黑地,举国上下俱是一副风雨飘摇的模样,就算天魁与华胥结盟,沙安也匀不出一直足以讨伐的兵力。
华胥却不一样,北疆虽然被糟蹋得一片狼藉,但当初出动的毕竟只有不到三十万的人马,东海南疆纹丝未动,主力犹在、长城犹在,动辄千军万马,举足轻重。
就连当初把他们骗惨了的东海周子融,也是动一动手指就能把他们这座旮旯大的小岛翻得头朝下脚朝上。
天魁知道,这才是惹不得的祖宗。
所以即便是扣了华胥的人马,也不可能真的把他们交由沙安人处置。
而既然天魁人肯示弱,那周子融也当要给足他们面子。
——他亲自在望海楼宴请天魁使臣。
天魁人兴许是闭塞惯了,钱袋空但心眼儿实,打起交道来不似寻常应酬三纸无驴废话连篇,这天魁人面对华胥东海主帅竟然直接单刀直入,一个弯都不带打,直楞楞地道:“你们保护我们,我们放人。”
简洁明了,毫无余地。
在那半死不活的沙安的眼皮子底下护这么一个弹丸之岛,只要女皇点头,对于周子融来说就是几句话的事。
只是这大雁过了不拔毛,总还是觉得有些可惜。
于是周子融满脸和善地笑道:“周某听闻贵邦近些年来也有意开埠,只是苦于无水师护航……那不如这样,贵
邦西南向不是有座无人孤岛么,就在那儿建座海事寮,贵邦若是有要出海的商船,都可在海事寮寻求海舰庇护……使臣以为如何啊?”
那使臣犹豫道:“王爷的意思……”
没人看不明白,一旦立了海事寮,天魁就与华胥的州府没有太大区别了,连普通的附属之邦都不如。
而周子融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他早把这群人的心思摸了个八九分,天魁这放在四境地图上还没个孔方君大的旮旯岛,也生不出多大的野心来,他们和番阳不一样,偏安一隅千百年,没有那份开国立宗的雄心壮志。
反正认谁作爹不是爹,他们既然已经被卷了进来,如今华胥能保他们一世平安,他们也就满足了。
这谈不上什么骨气不骨气,周子融的口气听起来像商量,其实他们根本没有提出异议的权利。
因为天魁人根本没有筹码。
他们手上扣着的,不过是华胥东海的几个兵卒,元鲤尽管再怎么心疼,也没有多吭声,当天晚上就带着几个跟着他逃出来的人撤回了华胥领海。天魁人若是真的企图以这几个小兵来要挟华胥,无异于蚍蜉撼树,这几个俘虏的去向,终究也只能表明天魁人的立场而已。
天魁选了华胥,那是华胥赚了,可哪怕是他们一时想不开选了沙安,以沙安如今的国力来看,华胥也不算赔。
华胥有的是选择,而天魁没有。
所以很快,那批俘虏就乘上了返航的船。
而与此同时,那封被加了三道火漆封缄的信从东海抵达了华京城。
那天晚上江淮岚回大院的时候,看见江淮璧一个人坐在庭院里,身上只披了件素纱的薄衫,整个人浸在清冷得几乎毫无温度的月光里,白得透明发亮,没有一丝血色,像是马上就要消失了。
江淮岚心口微微发凉,觉得嘴里有些泛苦,张了张口,但终究什么也没说,默默走到江淮璧身旁,低低地道了声:“姐。”
江淮璧身旁的石案上放着一沓信纸,还有一壶冷酒,酒瓶子里已经不剩几滴了,想不到这病秧子都要死了还不老实,临死前还要去酒糟里过过嘴瘾,顺便看看能不能运气好点儿把自己喝得提前上路。
可惜她的运气一向不太好,依然还留着小半条苟延残喘的烂命,非要逼着她在最后做自己最不愿做的决定。
江淮岚背对着月光低下头,在江淮璧身上偷下一片单薄的阴影,语气里倒也听不出责怪,似乎只是在问:“怎么又喝酒?”
江淮璧眼皮都不抬,轻飘飘地把信往她那儿拂了拂,苦笑道:“自己看吧。”
江淮岚翻了一张,那是一副图纸,上头标注了密密麻麻的生僻词,从最底下的释文中大概可以看出,这是一张关于白晶灵能与黑油混合的图解。
*抱歉 版权原因 该资源已无法下载 仅支持完本免费试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