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爹没有。爹只是冷冷坐在堂上,连一句都不屑骂他。
到底是为什麽呢?
“爹……”景焕康哑了嗓音,抽搐的断续道:“我会赢的……武状元……还有冬猎……我下次会赢的……请您息怒,不要杀娘丶不要杀姐姐………”
“赢?你能替爹打赢这仗麽?”赤川王怒然喝斥:“我多年苦心栽培你,怎知你是烂泥扶不上墙!你拿水来照照自己,你有哪分比得上昏君那儿子了!”
景焕康失声嚎哭,额头一下下撞到石地上。
“我是想着一登皇位,就封你做皇太子的……但你一见杀人的场面,就吓得杀伤雇佣兵突围跑了,这麽不争气的儿子,不是我景潼的骨肉!”
整段长街都静默了,彷佛风雨中的湘州城,只剩小王爷挖心掏肺的哭声。
欧阳少名看着眼前的伦常惨剧,一时竟也不懂言语。
那时拿着军牌闯进春日楼颐指气使的小少爷,如今竟被权谋斗争毁了全部人生……
当晚灿亮闪烁的眼神,以後竟是不会再有了。
他曾经也不明白,为何景言会如此厚待这跋扈小子,既安排他在洪达身边护其周全,又暗许他当白灵飞副手,给他重重加持保护丶不被朝廷党争伤及半分——
同样是生於皇家,自己愈被丑恶玷污一身,就愈为他那份难能可贵的天真而感动。
景言费尽心力,原来就是为了守住这般清澈的眼神。
可惜这一点火苗,最後竟被自己亲爹一手捏熄。
“他当然不是你的骨肉——”欧阳少名握紧削玉情,用自己在箭矢下挡住了景焕康的身形:“你不配作他的爹,更不配做人。”
“哈哈哈……谁有权力,谁就可以指使你作人作鬼。你又怎麽不去问那个昏君,问他如何配做人!”
狂风雨声中,一声轰然巨音响彻全城。
有什麽於巨响中颓然崩塌,城内顿时杀声四起。
“城门被应龙军攻破,你已经输了。”欧阳少名淡道:“你没了妻女家丁丶没有廿万王府兵,也没了这座湘州城……你所有的一切,只有自己的亲儿,无谓连他也要一并失去。”
赤川王大笑道:“欧阳楼主,我还没输的。”
“只要我拿着你的人头举在城墙上,你那少将还可以继续带兵麽?到时候我用王府兵反攻应龙军,北上淮沧河丶转入汾离水,攻破平京,指日可待!”
欧阳少名知道,赤川王已然完全疯了。
他没打算再与一个失去常性的对手纠缠,削玉情出鞘,挽了一个剑花护住自己与景焕康——
“起来!别为你那所谓的爹陪葬!”
他低头一看,立时哑口无言:
不只是老爹,连儿子也疯了。
景焕康连头破额裂也全然不觉,双瞳彻底放大,只是呆呆看着长街尽处。
——这个小王爷现在,应该是痛不欲生吧?
既然生不如死,那就不如也魂丧此地,起码也算是与全族死在同一座王府前……是这样想的麽?
“放箭!”
上千支箭破开水帘雨幕,嗤嗤连声呼啸而至。
闯少林丶破武当丶十年间尽败江湖所有名家高手,如此战绩丶堪作当代武林大宗师;任谁都不敢轻看春日楼主,故而赤川王一拿出手来对付他的,便是南楚禁军之“斩翼箭阵”。
当时景言二度回朝,在皇城广场同样面对此阵,一眼便看出凭他与白灵飞双剑之力,亦无法从箭阵中脱身;而如今,他只有一人一剑,更要保护景焕康不会葬身此地。
欧阳少名凝神掌剑,劲箭在他眼中愈飞愈慢,穿开雨针丶激起水花——
他曾经执意要在剑道追寻完美,凭此一念,他可为剑而生丶为剑而死。
但在江南运河的经年追逐中,他终於沉沦在一抹青衣下。
因为那人,他开始透悟了自己曾经不屑一顾的人心,读懂了许多丶许多的情感。至此方知,其实人心并不丑陋——
那是世间最为瑰丽,甚至超越了完美的东西。他可为它而生,现在也不悔为它而死。
“小炸毛……如果我食言了,记紧别劈了我整座春日楼。”
王府长街上空,箭网完全覆住他的四面八方,连一支雨针都插不进来。
春日楼主洒然一笑。
削玉情刹那翩然舞动,在雨中划出一道淡光。
——七分孤高丶三分风流,终奏成一曲剑客高歌。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一步棋是第一卷到现在、其中一个最大的阴谋啦~ 不知道有没有亲一早猜到了赤川王有问题﹖
这一章已解开了许多第一卷的伏笔,于是有没有人发现,其实景焕康在第一卷早早出现的原因,就是为了要接他全族的便当呢T_T﹖
欵﹖什么﹖楼主的便当已经热好了﹖嗯,进度条出卖了一切~
☆、试江山
长街劲箭破开暴雨,朝欧阳少名铺天盖地罩来。
剑气在半空遽烈炸开,所有雨水顿化成利箭,四方八面朝楼顶的弓箭手激射而去!
劲箭甫一触及剑光,便已纷纷无力坠落,与剑刃直碰其锋的,更是被削玉情瞬即绞至粉碎!
欧阳少名拎着景焕康,一边御剑丶一边闪电後退,从街心直倒回去。
王府大门只在身後几丈之遥,一旦被逼回府中,他跟景焕康便会成瓮中之鳖!
——就在此时,长街左右两边的瓦顶蓦地飞下两道身影!
一把赤刀护在他左边丶另一道青衣守在他右侧,在两方迅疾挑开锋箭。
“你若敢食言,我就沿运河满天跑,直到劈掉你春日楼所有分坛为止!”
青原狠狠迸出一句。
啧,楼主何以如此想不开,要挑一只小炸毛来自虐?我家的病美人才是王道呢。
聂靖川苦笑:“我劝楼主先刷一刷恩爱,不然我跟栎木会有生命危险啊。”
——平叛军及时赶到王府大街,与方如松的骑队缠战在一起;春日楼弟子在栎木带领下,於瓦顶截击埋伏的弓箭手,使三人免於遭受下一轮箭网攻击。
欧阳少名劈开这波最後一道箭矢,方才完全放下心来。他淡然睨向聂靖川,“我和小炸毛一直很恩爱,你连人都没把到手,有资格说我麽?”
左护法竟无言以对。
“你再多半句嘴,给我跟赤川王到一边恩爱去!”青原瞥一瞥木然蜷在地上的景焕康,心中堵得难受,对欧阳少名也不再用吼了:“你的人是怎麽做到的?”
“楼主夫人有所垂询,鄙人定当知无不言丶言无不尽!”他还没搭话,聂靖川已抢先出声:“我和栎木觑准城内缺粮丶要靠商船补给的缺点,稍稍伪装一下船队,那群雇佣兵都给骗过了,便放我们的运粮车进城,让车队直入囚住百姓的东市。”
“其实那车装的不是米粮,而是刀枪弓箭。放倒了东市那群雇佣兵後,兄弟带着吃饭的家伙突袭城楼,其他的不干,最重要是将城楼上的军旗换回来。楼主说过,只要让王府兵知晓湘州城重入应龙军手上,这招里应外合就叫成功嘛!”
——有知识的流氓果然很可怕,假如赤川王大掷金子聘的人是聂靖川,估计反攻湘州城的计划就会彻底泡汤了。
青原转眼又觉哪里不对:“你怎会有南楚军的军旗?”
左护法眼神瞬即瞄向楼主,果然欧阳少名悠然挑眉,淡淡答他:
“全天下都知你是应龙军统领,来日我娶你回去春日楼,没有军旗那叫名不正丶言不顺。於是有一晚我在金延港,趁你在床上被我干到不省人事,便顺手在你帅船偷了它们回来。”
堂堂水军统领竟然让船在眼皮底下失窃,而且还是发生在与情郎翻云覆雨的时候,万一说了出去,青原少将的名衔如何能挂住?
聂靖川稍稍挪开了些,避免被夫妻决裂殃及池鱼。
“欧阳少名你——”破天荒头一次,青原少将竟然忍下了怒气,望一望长街尽处,用自以为很冷静丶实际很激动的语调命令楼主:“你还是去和赤川王恩爱去吧。”
欧阳少名忍住笑,看了眼另一边的战况,应语飘然掠去。
——春日楼已制服了瓦顶箭手,而方如松的骑队大多已经投降,只得赤川王与寥寥十数骑仍然浴血奋战。
栎木加入了应龙军的围攻,以诡魅飘渺的身法闪入阵中,一来便截上了赤川王。
这年轻护法的武艺稳居楼中第三人,双戟使得行云流水,招式间偏是严密得毫无破绽。被如此高手水银泻地的狂攻,赤川王已显败势,栎木左戟闪电探至,他自知退无可退,连抵抗都不愿作,长剑撤了真劲,正在此刻,欺近了身的栎木凑在他耳旁,嗓音有若幽灵:
“你拿了秘密跟教王交换,他答应留你性命。”他的苍白脸庞有些许寒意:“趁机走。”
单戟溅血,在这个角度看去,栎木劈伤自己的动作被应龙军完美掩盖了。
赤川王双眸微讶,瞬即勒马回身,抽鞭狂奔出去!
战马神骏非凡,一息间便跑过整条王府长街。
在拐进横巷离城之前,马上的人却颓然堕地。
——半空中的削玉情抽剑回去,血在赤川王後背迅速渗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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