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影剑……御影怎能被您握在手上﹗”
皇朝历代,只有宿星殿保留《楚纪?帝皇列传》的全册。原来昭国元帅与怀阳帝流传千古的佳话,在其他册录上并不齐全,唯有宿星殿里的原册,保存了《怀阳帝传》里的最后一卷。那卷只得昭国元帅的一番话:
帝皇命里无情,若下生轮回,但愿景家子孙永陷情劫、堕入苦海,不得超生。
长久下来,御影剑沉寂奉剑阁,甚至会震开试图接近它的君皇。世人只以为是继昭国元帅之后、再无人能够唤醒神剑;然而宿星殿的天官却明白,那是因为御影带有灵性,承载了元帅对景氏一族的恨怨,才抗拒历代南楚帝君的碰触。
当世唯一曾驭神剑的灵飞少将失踪,皇太子却矢言必使御影出鞘,天官这就了然,连忙在夜里赶到奉剑阁。
果不其然,皇太子在神兵龛前,做着四百年来都没帝皇能成功的事。
足足三天三夜,天官见出来的皇太子虚弱至此,便脱口低道:
“殿下……您、您是以身饲剑么﹗﹖”
景言没有答他,只是淡道:“时候不早了,我们离宫吧。”
天官神色凝重,对皇太子说道:“万一御影有所反噬,您随时会走火入魔而亡﹗”
“为国而死,有何不可。”
皇太子脸上的神色无喜无悲,平静得近乎残忍。
那身纯黑的战甲上,几乎看不出他曾经流过的鲜血。
天官起初是怔住了,然后慢慢的、眼里有了深沉的感慨,最终略微摇头。
“南楚的荣光,永远与殿下同在。”
青原站在汾离水的诸多战舟之前,引颈望往皇城所在的方向。
“我很担心。”他对身边的春日楼主低道。
“他说会带着出鞘的御影北征,便一定会说到做到。”
“我不是担心御影剑。”青原为之苦笑,“我是担心殿下。如果没有灵飞,他还能不能撑得下去﹖”
欧阳少名沉默了。
在全座都城的面前,他伸手过去,在披风下与青原掌心相握。
“那么你也要平安回来。”掌控江湖七十二道的男人放下骄傲,在青原耳边轻声道:“如果没有了你,我也不能撑下去。”
应龙军的少将忽然眼神一黯。
“我知道如果白灵飞不回来,你就打算将应龙军交到属下兵将手上,自己和景言一起合成双翼战阵抗住黑玄兵。”
相知如此多年,他是极之明了青原的——每次出征,他都决意抛头颅、洒热血,哪怕正正是被他守卫的国家禠夺了姓氏,他都不曾后悔。这一次,青原也必然是立了死志,甘愿为平生的知己好友牺牲沙场。
“我不是南楚军,不能左右他们的少将去做任何事。”欧阳少名微笑起来,带着日出的清芒看着青原,想要凑唇过去,却终究是忍住了,只是用眼神代替了深吻的情意:
“可是我想你记着,此战不论胜败,我都会在集贤巷等你。”
情愫在心里汨汨流动,青原抬眸凝望眼前的男人,忽然之间,就在全城的军民面前,将唇往春日楼主的颊上印了上去。
朝阳完全从汉南平原上升起。
少将的肩甲上,染了晨光最温柔的耀华。
在此刻浩瀚的人海里,他们的爱情也许只如沙砾;然而在彼此的心内,他们便是众生的唯一。哪怕千里分别、万里远征,也再没有距离能够分开他们。
“待到凯旋而回,我便来春日楼嫁你。”
欧阳少名眼里笑得漾开了。
“好,本楼主非卿不娶。”
汾离水的旭日,在为这对相互许诺的爱侣默默见证。
同一剎那,皇城宫门蓦地敞开。
整个平京,终于盼来了江南最后的希望。
——朝阳下,皇太子单骑从宫门内奔出,都城一片静默,谁也能看到他雄鹰般矫健的身影。
传说中无人能驭的御影剑,正安静的握在皇太子手里。
“天佑南楚﹗”
十万将士同时下跪,握拳置在胸前,平天广场外顿成一片铁甲汪洋。
在那么铁血沸腾的兵戎场面里,皇太子却是微一恍神,目光不自觉投向远方——
广场上无人知道,此刻他是怎么钻心的痛。
他在等待一个人,然而等到日出已过,他还是等不到他。
他这一生,也再无可能等到他了。
“灵飞……”
他对着日光,带着思念悄声低喃。
如果现在我被御影反噬、血肉俱毁,你是否就能原谅我犯下的错﹖
你曾经那么决意和我至死方休,到了最后,我们的结局却终要如此不堪。
这一刻,你在城里的哪个地方﹖还是,你把我恨得太深,已经回了忘忧谷,不愿再听到任何南楚的消息、也不愿看到我带兵北去﹖
一番誓师之言响在所有人的耳边,无数人目带崇敬,出神的看着那个闪耀着光芒的身影。
只有景言自己,没有听清楚自己在说什么。
——他的心跳、他的呼吸,全都拿去思念一个人。
他想着他,却要肩起一个国家的担子,将思念掩藏在千里之外。
御影出鞘,盖过了千万人的呼唤,铮然回荡在都城的空气中。
全城奋起喝采、场面比帝君当年登基还要震撼——
这是四百年来,第一次有皇族嫡亲能够驯服此剑﹗
“天佑南楚,殿下必胜﹗”
不须再有言语,只有这把沉寂经年的宝剑,便已燃烧了整个江南的战意。
如果没有御影,情景恐怕便不会如此,那便是“昭国元帅”四个字能够象征的力量。
青原在汾离水上,神情复杂的看着主帅——
不过是在洛阳兜转一回,皇太子所有的轻狂和张扬都消没不见了。
他就像重新回到入京受封的时候,或许,是比当年更加没有内心。那个时候,他只是把自己冰封住了,可是现在,他的心却已经被爱的人带走,徒留一具终生不属于自己的躯壳。
“灵飞,你怎么还不回来﹖”他在应龙军列前低声呼唤。
广场上的皇太子说毕誓词,低头看向御影剑,将手掌置于锋刃下。
那是昭国元帅当年誓师的最后一环,在那场轰动天下的草原大战前,碧阳就是将己身之血注入酒杯,与将士歃血为盟,以此宣示战役必胜的决心。
御影往横一抹,景言看着逐渐滴入杯盏的鲜血,竟是轻轻的笑了。
——灵飞,我将带着你师门的剑刃出征,从今以后,便是和你师父师兄对战沙场,也许,也终会死在他们其中一人的手上,这样的收场,你是不是就能满意了﹖
我死以后,我会把你的名字刻在我坟上,只是若到了那天,你能否也远卦千里,在临别前和我说声再见﹖
血愈流愈多,御影剑上忽然传来一阵冰寒之意。
景言心中大懔,知道是南楚的帝皇之血刺激到神刃,立时把手移开,运功压住御影的异动。
青原见皇太子脸色有变,已知不妥,蓦地便见景言捂着心口,而御影则化作长虹,箭一般飞射往上空﹗
在宫门前的宿星殿天官立时惊呼:“不好﹗”
御影剑果然开始反噬皇太子﹗
“殿下﹗”
他当然是想叫皇太子退开,然而这场面绝不能出半点差错,皇太子显然是想冒血肉俱毁的风险,继续以御影剑去完成誓师,他既执意如此,却有谁能阻止﹖
青原忍耐不下去,想要飞身奔去景言身旁,不料却被欧阳少名暗中拉住了。
沙尘扬起,一骑从人浪中闪电奔出,急速劈开了十万楚兵的军阵,带着锋芒与锐意切入广场﹗
御影寒气渐盛,同一时间,景言体内的脉气也遭到剧烈反噬,连手指都已不能再动半分。
那人足点马背,飞身而上,清斥传遍整个都城上空——
“御影﹗”
没有多余的动作,只是简单一句召唤,长剑便立即敛去寒气,安静的跌入来者掌心上。
体内的反噬立时停止,皇太子茫然抬头——
那抹白衣越过烽火,终于再次降临在他眼前。
“灵飞……”
“末将白灵飞,参见太子殿下。”
锋狼军少将所行的,正是南楚标准的军礼。
“末将一直在江南养伤、迟迟未能回京,乃一大罪过。今天唯望能与殿下一同出征,以此将功赎罪,把侵我中土之人赶回长城外、助殿下光复南楚开朝的辉煌﹗”
楚国都城,此刻终于完全沸腾成海。
千万人的见证下,白灵飞把腰间的九玄也拔出鞘来。
景言怔怔看着在都城晨光下、全身染遍纯金光芒的少将。
他是那么了解他,在他出现在广场的瞬间,心里便有“早知如此”的悲怆。
无论是爱、抑或是恨,都削不去他对国家的赤忠之心。
——他是回来了,不是为他、而是为南楚而来。
白灵飞将九玄与御影一并握在右手,左手五指并拢,缓缓抹过两把长刃的侧锋——
那也是一幕流芳千古的场景,当时怀阳帝于洛阳登基,封碧阳作昭国元帅的时候,元帅本人就是以此受封、宣示对怀阳帝的绝对忠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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