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路太过渺茫,他看不到历史终将如何书写一身帝袍的景言、和银甲佩剑的白灵飞。
忽然间,景言神色剧变,在俯伏的人潮里颤动着双肩。
全身骨肉像同时被野兽撕咬,有些什么缓缓蚀入骨髓,然后在体内蠢蠢欲动,肆意呼唤一种渴望、想要舐血厮杀的渴望。
——是灵飞的血咒﹗
他极力压抑异动,在成群下跪的使节中并不显眼,连安庆王也因转回头去而没有觉察。
——夺过血咒的控制权后,他屡次受过咒术的反噬,但从未有一次的反应会这么激烈﹗阿那环到底在灵飞身上做了什么﹗
大典完毕,城楼上的帝帅在簇拥中重返皇城。
安庆王收摄心神,回头一望,见景言在剧烈喘息,痛苦情状洋溢在表。诸多使臣在旁,两人不便对话,皇太子唯有微微摇头,示意他不必担心。
城门敞开,今晚参与国宴的使节开始鱼贯入宫。
南楚一众使臣由安庆王带领,在穿过宫门的时候,忽然有张纸条塞到景言手上。
安庆王仍在暗中留意他,只见皇太子不着痕迹的挤上前,低声说道:
“安若然说他今晚会救回灵飞,叫我们暂时勿要轻举妄动。”
城道已尽,踏入洛阳皇宫外城,眼前的一切豁然开朗——
他终于在最凶危的时刻,走进天下风云的核心之地。
石室内蜡泪如炬,地上红痕斑驳,俨如某种古老的巨型符纹。
在伊娄溥身下,一人瘫倒在符纹的中央,全身肌肉紧绷,指甲深深抠进右颈,骤眼看去,竟已被折磨得不似人形。
“我本来想待南下中原时、才做到这最后一步……可是你已经爱上景言,我再也等不及了。”
热精再次迸涌,他从白灵飞体内不舍的退了出来,嗓音低沉,隐约带了笑意:
“凤凰,你现在流着的,彻彻底底、全部都是我的精血。”
那双眸瞳睁开,凌厉决绝,赤色之中、满是出鞘的冷狠。
“作梦……”
伊娄溥翻出匕首,用力一划,鲜血从腕间倾落,填补了符印剩下的最后一角。
连串绵长的咒语响起,白灵飞全身又再蜷曲起来。
伊娄溥眼底的笑蔓延开来,慢慢走近那具濒死挣扎的躯壳。
“你还是那么倔强。”
施咒到现在的一天一夜,除了起始被插/入的惨吼,他便再也没有哼过半声。
所有煎熬对血肉之躯已然太多,白灵飞半失意识,只是依然紧咬下唇,任血肉再模糊,唇齿怎也分不开来。
伊娄溥见状,微微低叹,将符纹中央的九玄拔出鞘。白灵飞隐约听到动静,脱口呢喃:
“放下……九玄……你不配。”
男人立时扬眉,剑光闪现,六尺青锋,笔直插/进主人的左肩,不偏不歪、就将白灵飞钉在石地。
“我知道,师门是你最大的骄傲,我这种卑劣之人,自然配不上握你随身之刃。”
剑柄犹自在半空嗡嗡颤动,白灵飞前颈弯仰到极致,半张着嘴巴,却呼不出任何名字。
伊娄溥俯下身,将自己的手腕凑上去。
白灵飞骤然一醒,眸中陡然凝聚雪光般的杀气,便朝唇边的手腕咬下去﹗
“急什么,本来就是留给你喝的。”
他双瞳紧缩,眼神逐渐失焦,唇齿缓缓松开伊娄溥的手腕,就这么怔看着半空,泪痕在眼角无声滑下。
九玄仍静静卡在他的身体里。
——肉体煎熬再多,也比不上此刻的痛苦万一。
血咒上的精神封印已彻底解除,真正的凤凰将伴随血咒,完全苏醒过来。
伊娄溥俯在他颊边,吻去他不断涌出的泪。
“把自己和朕全都想起来了么,凤凰﹖”
作者有话要说: 殿下那个愿望,很简单,也很奢侈——洛阳便是他们生命里悲剧的序幕。
剧情好像真的要急转直下了,殿下快来劈蛇精病来救小飞啊T_T
☆、梦境
那是一望无际的草原,天苍野茫,彷佛一直这么走下去,就可以抵达天地的尽头。
他单剑策马,对那群营帐挥手作别,便转头奔离了这片疆土。
营帐中有张笑脸一直没有缩回去,许多次他回过身去看,还是看到那抹亲切的笑容。
风一吹,草原被江南丽色掩过,扑面而来都是熟悉的剑招——
破光、淬火、斩风、断水、问情、红尘……而后无蕴。
他走了整个江南,剑上开始有触目惊心的血红,直到被四起围攻的夜晚,他负伤逃到洛水,却竟被一只路经的小艇救了。
太阳星辰交替,将他的路涂上许多淡金或幽蓝,他身边开始有另一道身影,他们并肩看了许多花开花落的轮回,经历许多斑驳了血色的厮杀。
那些风景渐渐由水乡转到山岭,再到苍凉的北漠,直到再次回到长城脚下,他才知道在彼端望向草原,那一片碧绿比回忆还要美丽。
而他和家乡,却隔了一道冰冷的鸿沟。
他对草原瞥了最后一眼,和那身影并肩踏着荒土离去。
他们终于走到生命最顶点的辉煌——
万民朝拜,众神注视,他们携手立于伊洛之巅,连天地都要俯首在他们面前。
然而没过多久,浪卷的红淹没了金光,他彷佛在血泊中看见很多人,那些花开与花落,最后全都枯谢在血中。
他又再次望到故乡。
全片草原的碧绿都凋谢殆尽,他跨过了那道鸿沟,当年的帐幕和笑容却全都不见了。
依稀记得,原来那抹笑容就浸在血里。
一转身、一回眸,那时光长得不止一生,他却已背弃了整个草原。
他回马长城,从此不再作伊洛的神祗,只是在更高的绝峰,毕生望着八河汇聚的方向。
如此熟悉的情景,他无数次梦过这幕——那是忘忧谷的栈道,他隔着云海、隔着春秋和潮汐,始终守望着落日彼端的都城。
悲哀泛滥成河,汹涌淹没了整场阳关雪、一生江南梦。
那种悲哀熟悉至极,当景言带他第一次去平天祭、当全城都在歌颂昭国元帅时,他心里就是这种哀恸,彷佛知道荣耀不该存在,而元帅并不甘于看到一生荣耀的自己……而他不明白自己怎么会知道。
“凤凰,朕登基之后,只你一人的光芒与我永在——我们两个,一同与天地永在。”
那一刻的永恒灿如流星,是回忆里最鲜明的时候。
淡柔的金光将他逐分熔化,他内心终于彻底平静,再无埋于血中的沉痛——
他就站在北邙山上,和一个人一起俯视山河。
整段记忆都很蒙眬,只有这幕被珍而重之的封藏起来。当天的邙山碧丘、彩霞夕风,逐丝逐缕都很清晰,丝毫没有被玷染,没有扭曲、没有擦花,也没有岁月的痕迹。
那人的容貌很快模糊,只剩下眸子中的夕阳云彩,和暮色中一抹温柔澄澈的笑意。
这一次他看清了。
那个倒影,是他自己。
那是他的记忆。
那个轮回里的爱恨,深刻得就像在骨里作了记认。
他到底是谁……那个人又是谁﹖
“我们曾经在这里君临天下,当朕成为皇者,只你一人与我永在……我们两个,和天地永在。”伊娄溥柔声低喃,轻轻吻在他沾血的脸上。
藤蔓凤凰纹放射惊人的亮芒,伊娄溥眼里倒映流光,微笑却是渐渐冻结了——
红芒牢牢锁在咒纹间,却怎也没蔓延开去。
“凤凰﹗”
他明明已用血召唤怨灵,为何仍未破开血咒的最后一道封印﹖
白灵飞右颈被烧得似要融化,连皮下的血管都在暴跃跳动。
他凝望着少年染血的容颜,忽然心如死灰,只得悲凉的低叹:
“……你宁愿永远沉睡,也不想被我唤醒。”
“景——”
那一声呼唤,竟有着如斯复杂沉痛的情意,只是白灵飞重伤难支,终是昏了过去。
傍晚时分,洛阳每家每户都燃起鞭炮,庆祝帝皇登基的活动仍会延续到晚上、直至看到皇城国宴尾声的烟火为止。
在一片升平喜庆的氛围中,东市有间店子灯火全无,数十侍从在店内走出,团卫在店外停泊的马车旁。不久之后,有名华衣贵服的男人走了出来,手里横抱着一个昏迷的年轻人。
男人为免触及他周身的伤势,一举一动都小心翼翼,又吩咐随从在马车里先铺上锦毡,这才将他放在车内。
——就在男人抬步登车的一刻,一道剑光从瓦顶骤然袭至。
那人出手之快、连伪装成侍从的武士都反应不来,马刀还未拔出,已让那人落在马上﹗
一众漠北顶尖高手竟成装饰品,眼睁睁看着来人的剑架在主公颈间。
来袭者既没蒙脸、也没伪装,他们甫看见这张脸容,本想攻出去的兵刃却没发招。
“敕那﹗”
在大草原上,这称号只归各族公认的第一勇士所有——不是他们不敢攻,而是他们根本敌不过这个人﹗
伊娄溥挡在马车帘幕前,扯出一抹相当冷漠的笑。
“敕那,你莫非也来弒君这一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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