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小刀很不习惯这种情形下他竟然在车里躲着歇脚,围观旁人撸袖子上去动手打群架?这就不是他严小刀了。凌河拿捏着词汇,琢磨怎么讲不至损伤小刀的自尊心,于是说:“你这么小瞧我打架的本事?”
凌先生打架的本事不弱的。而且,这人根本就没有撸袖子拉开架势,不会损害自己一副俊美的容貌,身形一贯从容优雅,如行走的模特衣架。
暗处发招“啪”的一声,一名陪公子哥劫色的打手1号被捏了手腕甩出七八米远。
又是“嘶”的一声。公子哥本人后腰上皮带被擒,发出酒气熏天的抱怨声随即就被踹上膝盖后窝,被迫正对齐雁轩来了深深的一下跪。
公子哥回头一看,酒都醒了,这不好像就是前日在江边酒楼他想捞起来尝鲜的美人鱼吗?
鱼都没有吃到嘴,直接被鱼给抽了……
打手2号被一只富有骨感的手狠狠扇了一记耳光。那只手动作摇摆幅度很小,但出手极快眼花缭乱,随即捏了那厮的喉咙要害几秒钟,令其挣扎间暂时头昏腿软溜到地上。打手1号试图反扑,还没扑到跟前就被一条长腿“噗”地踢中腹部三圈囊肉,再次飞出去坐进门板边的烂菜筐!
凌河与小刀打架风格很不一样,各有各的长处,也都符合各自身份。小刀是街战使刀的出身,江湖草莽大开大阖的气度;而凌河师从西洋拳术教练,学的是空手道和击剑术,眼毒,手指硬朗,身形奇快,打群架都打得很有气质,片叶不沾身。
车内的严小刀不知不觉探出脸去,盯着凌河一席浅色白衣身长玉立的背影,也有片刻的恍惚和沉迷。
陈瑾脸上有血,从眉骨正中和眼角两处流下两条血迹,血光遮住半边脸显出两分狰狞。他转脸厉声吼了齐雁轩:“这么晚不回学校你跑出来逛酒吧招惹这些人?你发什么骚?!”
齐雁轩靠在墙边一抖:“……哥对不起。”
一句对不起让陈瑾又软化了,没再骂人,拉住小轩的手腕:“跟我回家。”
“你站住。”灯下的凌先生,以地面上一道剑锋般冷冽的影子拦住陈瑾去路。
陈瑾扭头看到凌河,脸色又是一变。
凌先生显然不太懂得与陈瑾这样混社会底层的野小子打交道,互相拿冷傲冰凉的眼神瞪着对方,下一步你还打算怎么谈?
严小刀从凌河身后上前一步,路灯下的身影厚重宽阔,以一派江湖老大哥罩着小兄弟的体恤口吻说道:“脸和胳膊都伤成这样,回学校让人看到怎么交代,又得跟你们班主任和宿舍楼长大姐平白多费口舌!上车吧,陈同学,齐同学,哥带你们两个先去医院,把伤口包上!……跟哥走吧!”
第六十八章 不期而遇
凌先生全程充当冷面大神级提款机, 为两位学生仔在急诊外伤科付了医药费, 而严总就是一位免费提供荤素各种品牌心灵鸡汤的知心大哥。严小刀一副俊朗的面孔确实老幼通吃,眸子里总流露出一种温存, 对熟人生人皆是这样。他身上那一份久历人世悲欢沧桑的淡定范儿与阅历感, 也很能现身说法让懵懂冲动的年轻人服气, 很容易博取旁人的信任。
齐雁轩酒量不济,在急诊室吐了, 脸色发白地靠在男朋友肩上。
而陈瑾显然对姓凌的先生心存忌惮, 不愿以眼光直视,却愿意坐在严小刀身旁, 不知不觉就肩挨上了肩。这孩子长得不错, 看肩膀位置的高度和宽度, 已经比得上严小刀。
陈瑾眉骨伤处贴着纱布,不卑不亢地昂着头,对严小刀道:“我知道你们为啥来找我,想找我麻烦的人多了, 不就因为陈魁安吗。
“他活着时候没让我和我妈过上一天好日子, 死了都让一家子不得安宁, 逃哪都躲不开他。讨债的,讨命的,你们想抓我讨什么啊?
“我没钱,我也没妈了,我妈好多年前也死了。她在荣正街挑扁担养活我一口饭吃,她生肿瘤倒在大街上没钱医治, 根本没人管她死活,终于就病死了。我什么都没了,你们还想问什么?
“对陈魁安我没啥好说的,我听说他当年是被人砍死的……砍得好!!”
一个二十岁的大男孩,在外人面前评价自己亲生父亲,直截了当说“砍得好”,这份冷漠冷酷之下,定然埋藏着二十年来最深刻的悲哀和心寒。陈瑾说完垂下眼,自己也难过地抖了一下。父亲这个角色原本应当顶天立地,支撑起一个家,是小孩子心目中仰视的偶像,但在陈瑾这里,就是每每让他抬不起头来、感到自卑和丢脸的始作俑者。严小刀能理解这样的情感。
严小刀关注地问:“你知不知道当年详情,你爸究竟被谁所害?是身边熟人吗?”
陈瑾漠然道:“他能有什么熟人?狐朋狗友,赌桌上的赌友。”
严小刀:“你认识哪个吗?”
陈瑾武断地驳回:“不认识也不想回忆!”
“你们这帮有钱公子哥真他妈够了。”陈瑾突然爆发,喉结抖动着说道,“你又不是警察,你问这些是太闲了吗?挖坟掘墓挖别人的疮疤就是杀人不见血,能不能别到我面前一遍一遍提醒我陈魁安是我爹,我爹是个无恶不作臭名昭著的杀人犯!”
“……”
“我爹也是杀人犯。”
严小刀只沉默了半秒钟,尽力用他最平和的语气缓缓道出他压抑内心已有数月的真话,令陈瑾都惊异地抬起眼来。
我干爹可能也是个杀人犯,有些事情我都明白,但不愿细想不愿深究令人不快的真相。
不仅可能是个杀人犯,而且砍死的就是荣正街这个混子陈九,劫财越货,劫走了那一笔恐怕令很多人都无法抗拒的巨额诱惑。那笔钱原本可以属于你陈瑾的,假若运气好的话,今日腰缠万贯富甲一方的原本是你们陈家。没有一千五百万哪怕有个五十万,也能让小陈同学你今天在学校的同学面前出人头地,让你有钱交往任何档次的漂亮男友。然而,这笔钱竟然被别人超手截胡了,你就没有拿到一分一毫,你们一家从此被打入命运最底层的深渊。这五十万不义之财不偏不倚落到我严小刀头上,赎了我一命,让我跟着凶犯飞黄腾达,鸡犬都升了天……
陈九的儿子与戚宝山的儿子,就这样深夜并排坐在医院急诊室外面的走廊长椅上,促膝相谈,各怀一番不能坦承的复杂心事。
人生的际遇和命运多么的可笑,却又冥冥中自有它一番绝妙的安排,让这些人从各个角落里走出来最终聚首,理出了埋藏在陈年残迹中的草灰蛇线,然后站在四面轨道相交的这个中点站上,重新选择自己想要走下去的方向。
“我想彻底忘了以前那些事,北漂或者南下打工,找个没人打听我、认识我的地方,我也想重新开始……”陈瑾弯下腰,将饱含湿润红潮的表情回避在阴影中,手掌狠命揉了两下眼眶。
小陈同学还是有很大机会彻底摆脱童年阴影,这个案子破案后,过个一年半载就不会再有人提起。严小刀内心一阵悲凉,很难有机会再重新开始的,反而是他自己吧。
你的亲爹,他若对不起你,你一句不认他了,那就不认。
然而当年那位甩出一麻袋现金赎了你一命这些年待你情深似海恩宠有加的干爹,能说不认就不认么?没血缘都养了你十多年,养一条狗尚且都知道忠心护主,你还能连条狗都不如?
破案的节奏紧锣密鼓,沉重的步调不断敲打他的肩头。他又能带着他干爹逃到哪去,才能躲过这一劫?
人在江湖,终究是身不由己。
……
凌河踱步过来,陈瑾下意识地避开身体,好像冷冰冰的凌先生身上长了一排冰锥扎他。
齐雁轩又想吐,头靠在陈瑾怀里被扶着去洗手间了。
严小刀挺直了脊背坐在医院楼道里,脸上表情没崩,但眼底有两块红斑,偶尔彷徨无助的时候也渴望有人能让他靠着,能把他的头抱在怀里,说哪怕一句两句的温存话。
他微微侧过头去,脸骤然埋进了一个并不算柔软但血液温热的怀抱,竟然是凌先生腰上肋骨的位置。
深夜急诊走廊内仍然熙熙攘攘,病号络绎不绝。凌河并没有使出浮夸的抒情动作,却永远与他心有灵犀,且洞察力细致入微,在恰到好处的时间点伸手揽住他的后脑勺,以旁人难辨的动作允许他将脸埋入自己腰间。
严小刀能感到凌河的手指抚摸他的头发、后颈,甚至轻捏了他的耳垂,像是无声地对他明言:这里有个人疼惜你,一直都在你身边,就没有离开过……
严小刀每回都是把一切心理活动嚼烂了,绞碎了,再像木工厂里压缩三合板一样,把自己的心碾压成硬邦邦的一层又一层,沉甸甸地摞起来,不愿让外人窥视到他的脆弱。
凌河这一趟对付他的招数确实比在“云端号”上、在乡下农家小院时更绝,先剁了他脚断他后路,让他回不去戚爷身旁,然后再慢条斯理地割肉放血,动摇他这些年来固执捍卫的一些信仰和观念,侵蚀他与戚宝山之间十多年的父子亲情。
面对眼前这个颓废得好像一无是处的名叫陈瑾的男生,严小刀感到很愧疚,尽管当年那个陈九也不是好东西,这显然就是一出黑吃黑,看谁下手更狠更黑,最终心肠最狠的那一拨人逃脱升天,摇身一变就拨转了命运的乾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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