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儿怎么这么多好吃的啊?给我尝尝……”
“别动!”
出连昭“啪”一声打掉了应天棋试图拿点心的手:
“这都是你的爱妃们亲手做给我的,哪有你的份儿?”
“你……混得可以啊,何时这么受人爱戴了?”
“什么话?”出连昭冷笑一声:
“爱上我,不是人之常情?”
“?”真是越来越熟了,装都不装了,现在的出连昭和一开始一心想要他狗命的那位冷艳决绝的南域娜姬简直是两个人。
应天棋不和她计较。
他在思考一些更为现实的事:
“既然是别的宫送来的点心,你吃之前验过了吗?可别又着了道。”
“你以为谁都和你的心思一样阴暗?放心吧,这世上没有我验不出来的毒,如果有,那我死在这上头也不冤。至于上次……纯属意外,那不在我能控制的范畴。”
“确实……”被她这么一提,应天棋便顺着想起了徐婉卿那事:
“对了,我还没来得及告诉你,你这一病,是太后主谋,而徐婉卿也有参与。她说她曾在乞巧节送过你一只香囊,那里面装有米苏尔达的花瓣……这些天,她可来找过你?”
听见这话,出连昭也正色了些。
她放下手中的半块点心,摇摇头:
“没有。”
顿了顿,她又问:
“她鲜少露面,不爱与人交往,我对她印象不深,只记得是个很知书达理又不争不抢的温柔女子,没想到……无缘无故,她为何要害我?”
“这事说来话长,”犹豫一下,应天棋又道:
“她……也是身不由己。”
应天棋把徐婉卿的情况简略地同出连昭讲了,而后同她说:
“毕竟受害者不是我,我没资格越过你处置她。这事,你看着办吧。”
出连昭听过后沉思片刻,点点头:“也的确是个可怜人。”
而后又话锋一转:“但再可怜,再身不由己,也不是她来害我的理由。”
“嗯,那你想怎么办?虽说你位分已是后宫最高,但你毕竟还算不得后宫之主,有些决策不方便由你来做,你告诉我,我替你当这把刀就是。”
应天棋靠在椅子里,瞧着出连昭。
却见出连昭想也没想,便平静道:
“你有办法的话,打发她出宫算了,天天在眼前晃着还要跟她姐妹相称,太碍眼了,赶紧赶出去。但在这之前,她得先来给我道歉才行。”
听见这话,应天棋一怔。
片刻,他展眉笑了:
“好。我来想办法。”
徐婉卿在宫中困锁大半生,喜怒哀乐都在这宫墙里了。出连昭这话虽然说得不太好听,但本意是放她自由,应天棋哪能不懂?
该看的人看完了,该解决的事也有了方向,应天棋便从凳子上站起身,刚想说什么,却被一阵慌乱的脚步声打断。
白小卓慌慌张张地小跑进来,隔着屏风,应天棋听他声音都在颤:
“陛下!翠,翠微宫出事了……徐昭仪她自缢了!”
“什么?!”应天棋心里一沉,一时竟没能懂这短短一句话的含义。
他看了眼出连昭,摆摆手匆匆同她道了别:
“我去瞧瞧,摆驾翠微宫!”
“是!”白小卓得令,快步往外走着,应天棋正想跟上去,出连昭也忙在他身后道:
“等等,我也去!”
应天棋与出连昭赶到翠微宫时,那坐落在皇宫角落、不起眼的小宫殿已里里外外围满了人,这大约是它建成以来最热闹的一日。
殿内,太医仵作罚站似的排排立着,而徐婉卿本人已经被挪去了床上,一块白布从头盖到尾,人躺在下面,单薄得像是一张纸片,好像没有一点厚度。
她用过的白绫还在梁上悬着,据翠微宫的侍女所说,徐婉卿昨夜晚膳后说自己身子不适,便早早歇下,睡前还遣走了宫里侍候的宫人,等到次日一早,贴身侍女等来等去等不到主子唤她,隔着门窗也喊不醒人,便自作主张进去瞧了眼。
谁想一推门,就见徐婉卿妆容整齐衣裙得体,却是将自己悬在了梁上,已然没了气息。
等宫中太监们慌慌张张将人挪下来,她身子都已经冷硬了。
听过侍女哭哭啼啼的禀报,应天棋沉默了很久。
他远远望着内殿床榻上那张白布,又扫了眼跪在一旁等候差遣的宫人们,最终,只叹了口气,摆摆手:
“你们先下去吧,事情稍后再办,朕……想最后同她待一会儿。”
有他这话,宫人们纷纷应是,很快便都退了下去。
只留出连昭和白小荷陪着他。
宫殿里安静下来,应天棋却依然立在原地,久久未动。
他抬手,用手掌缓缓覆上了自己心口。
这里闷闷的,有些难受。
但其实,他和徐婉卿也没见过几次面,更没说过几句话,完全不了解她这个人,为何会为她的死郁闷?
是因为惋惜又一条生命的逝去吗?
在他沉默的时候,出连昭先上前到床榻边,抬手掀开白布一角,朝下望了一眼。
她是在草原上长大的,见惯了生杀死亡,自然不会被一具新死的尸体吓到。
她垂着眼睛,神色淡淡,望着底下已经没了气息的人,片刻,开口轻声道:
“喂,你还没有和我道歉呢。”
应天棋说,受害者不是他,所以他不能越过她处置凶手。
可是在她这个真正的受害者开口前,凶手先自己处置了自己,从始至终,连一句解释也没给她留。
不知是真的那么讨厌她、连一句“对不住”都不肯说给她,还是那么敏感胆小,见事情败露,就只想选择逃避,哪怕逃避的方式只有死亡这一种。
凝视片刻,出连昭才松了手,用白布重新盖住徐婉卿的面容。
而应天棋看着她的动作,什么也没说。
他刚才说要留下来最后和徐婉卿待一会儿,但实际上等真清空了宫殿,他也不知道该做点什么。
如果徐婉卿是死于毒,或者其他什么,应天棋或许还能想是不是陈实秋杀人灭口,再找点线索之类的。
但她是自缢,死亡前夜还特意自己遣走了人、自己梳好妆体面离开……应天棋便没法再替她圆其他的可能性了。
她的的确确是自愿赴死的。
不过,虽然不认同徐婉卿的做法,但应天棋还算能理解她的心情。
这么多年来,她在这深宫中唯一的信念就是她宫外那个妹妹。
她当年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当了刀,杀了自己最好的朋友,浑浑噩噩过了这么多年,以为自己染手的鲜血至少能换来妹妹平安,可是到头来,她什么都没能留住,她唯一的妹妹根本没受过她的庇护,甚至已经受尽折磨凄惨死去,而她毫不知情,还为仇家又做了一桩恶事。
她好像,确实也没有活下去的理由了。
应天棋能理解,却实在想叹气。
他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些什么,继续待在这里也是徒添伤感。
再回过神,他垂下眼,正想转身离开,下一瞬,却听哪里传出弱弱一声:
“陛下……”
应天棋一愣,看向声音来处。
便见徐婉卿贴身侍女阿绿竟在方才众人出殿时悄悄藏了起来,这时见应天棋要走,才大着胆子出声唤了一句。
“怎么?”
应天棋见阿绿从角落里走了出来。
她有些怯怯的,不太敢靠近,但像是有什么话想说。
于是他主动问:
“你留下来,是有事要单独寻我吗?”
阿绿点点头:“是奴婢抗旨不遵,但奴婢有要紧事寻陛下,还请陛下恕罪。”
“无碍。”
应天棋要她宽心:
“有什么事,同我说说吧?”
“是……”阿绿从怀中摸出了一张薄薄的、折了几折的信纸:
“昨夜晚膳时,主子曾单独留下奴婢,将这张纸交给了奴婢。主子要奴婢等明日天亮了,想办法把此物交给陛下,或者昭妃娘娘,且不能被旁人知晓。奴婢也没想到……陛下和娘娘都不是奴婢能见的,奴婢只能出此下策,还望陛下原谅。”
阿绿跪在地上,将信纸双手呈给应天棋。
一旁的出连昭听见了自己的名字,便快步走了来,瞧着应天棋免了阿绿的礼,又看他展开信纸。
纸上字迹娟秀,应天棋曾在赵霜凝那里看过徐婉卿的书信,如今还未尽忘。
至少他能确定,这的确是徐婉卿亲笔——
[春光明媚,愿陛下与昭姑娘身心俱泰。]
[妾这一生,短短二十载,命若蒲柳,无一事成,也未能护住任何一人。]
[这些年,伴妾最久、最能理解妾之心意、真心实意为妾着想之人,唯有蝉蝉。可世间之事,阴错阳差,妾亲手害死了她,悔极痛极,这条命,妾早该偿给她,如今也算了却一桩心事。]
[妾年幼时入宫伴读,敬守宫中规矩,活得小心翼翼。但实际上,妾不爱这囚笼一般的宫墙,也不爱陛下,却因贪生怕死、因舍不得富贵繁华,如此圈禁了自己一生。]
[陛下是因蝉蝉才纳妾为妃,妾心知,陛下待妾没有情爱,唯有怜悯、一起长大念书的情谊,以及对蝉蝉的思念。这些年,陛下肯护着妾,在这后宫中保全妾的体面,妾感激至极。旁人总说,陛下每每病倒,昏睡中总是不安宁,唯妾伴驾侍疾时能有所好转,道陛下待妾情谊真挚。但妾知道,令陛下安稳入睡的,并非妾的陪伴,而是妾身上与蝉蝉相似的米苏尔达的香气。]
[妾没能护住蝉蝉,也没能护住宁儿,万幸,妾至少护住了那片米苏尔达。可让蝉蝉心爱之花用于害人性命,终是妾万死不可赎的罪孽。]
[妾惯会察言观色,妾知蝉蝉深爱陛下,也知陛下对蝉蝉不可言说的情意,亦知陛下在这深宫之中的身不由己。]
[算起来,妾应当替蝉蝉护着她深爱的陛下才是。]
[可是妾天资愚钝,无甚大用,只会不断地为旁人带去祸事。陛下的谋划,妾帮不上忙,那妾便只能祝陛下,平安喜乐,万事顺遂,得偿所愿,马到功成。]
[再说昭姑娘。妾因一己私欲险些害得昭姑娘丧命,妾应当亲自向昭姑娘请罪才是。还记得乞巧节那夜,昭姑娘见妾第一眼,便说,妾生得好看,眉眼间却总似带着散不开的愁云,应当多笑笑才是……昭姑娘为人,妾早有耳闻,昭姑娘,人如其名,像一轮太阳。其实,那一晚,昭姑娘让我想起了蝉蝉,可是我还是将放有花瓣的香囊送给了你,终是妾对你不住。]
[妾无颜面再见昭姑娘,只敢将歉意写入书信,希望在妾去后,昭姑娘能看见这些缺少诚意的歉意,仅此就好,妾不敢奢求原谅。]
[曾经,妾本有两次逃离囚笼的机会,可第一次,妾不敢离开皇宫与家人同进退共生死,第二次,妾不敢面对宫外完全未知的人生,不敢触碰可能发生的那些穷困潦倒颠沛流离。]
[陛下说,会让昭姑娘亲自处置我,可昭姑娘人那样好,多半会心软,留妾一条性命。]
[妾厌倦了受人摆布,厌倦了身不由己,也不愿再带着愧疚苟且偷生更多年。所以这一次,妾想自己做一次决定,还请昭姑娘原谅妾的懦弱自私。]
[今日一别,便是永别,妾敬拜。]
[若有来生,愿天高路远,我此生愧对之人,再不必与我相见。]
第168章 八周目
出连昭是南域逻泊族, 以前没怎么接触过中原文字,现在会的那些还是入宫之后学的,但其实认得也不多。
所以, 这封信大致的内容,都由应天棋讲给她听。
“我早就说了,你们中原人瞧着体面,但实际上内里是一团败絮。瞧这富丽巍峨的宫墙拦在中间, 外面的人想进来,里面的人想出去, 那些天大的权力规矩礼数,活生生将一个个人逼成了鬼。”
出连昭抬头看了眼翠微宫描金画碧的屋顶:
“她要是生在草原上,应当也不会有这些烦恼了吧。”
应天棋点点头,可能是认可她的想法, 但没说话。
出连昭似乎对他这反应有点不满:
“你作何想法?”
“嗯?”应天棋回过神:“什么?”
“你读过她这封信, 现在是什么心情?”
“我,好像……”
应天棋皱皱眉,其实自己也不大确定, 说得便有些许迟疑:
“好像觉得很悲哀,很心痛难过。”
“好像?”出连昭并不认同他的用词:
“应弈,她是你的妃嫔, 还和你一起念书一起长大,陪了你那么多年,现在她死了,你读了她的绝笔,然后只说一句‘好像觉得难过’?”
出连昭深吸一口气,疑似翻了个白眼:
“男人真是……”
“不是……我又……”应天棋张张口,想解释, 但想了想还是放弃了。
心里有些烦躁,说出来的话便听着敷衍:
“算了,说不通,说了你也不懂。”
“不懂?你这薄情郎,连枕边人逝去都不曾动容,如今还反过来说我不懂?”
出连昭当真替徐婉卿不值,更替这满后宫的女人不值。
她们一天到晚在这里争风吃醋勾心斗角,转过头来,这凉薄的皇帝怕不是连她们姓甚名谁都不晓得吧?
出连昭承认这位皇爷在大事上有几分计谋与胆识,但在为人方面,尤其是在对待妻妾的人品作风上,出连昭实在不认可。
从她认识他到现在,此人一直是如此凉薄。
她还想再冷嘲热讽两句试图唤醒此人良知,谁知应天棋先摆摆手:
“抱歉,我还有点事。先走了。”
应天棋却好像完全没认真感受出连昭的怒火,他随口向她道了别,匆匆离开了翠微宫。
回乾清宫的路上,应天棋靠在步辇里,有些烦躁地用手指揉揉太阳穴。
他有许多事情还没想通,脑子里像是蒙了一层薄雾。
偶然抬眼,他瞧于自己身旁随行的白小荷似有些出神,便唤了她一声:“小荷?”
“在。”白小荷回过神:“陛下有何吩咐?”
“你也觉得我过分吗?”
毕竟从翠微宫出来之后,白小荷就好像一直是这样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
“奴婢不敢。”白小荷垂眸低声道:
“奴婢知陛下不是那样的人,陛下定有自己的苦衷。”
应天棋觉得欣慰。
还是小荷了解他。
于是他朝白小荷那边靠了靠:
“那你刚才在想什么?”
“奴婢不敢妄言。”
“咱们都认识多久了,你怎么还是同我如此生疏?”
应天棋有些无奈:
“你瞧出连昭,都已经踩在我脸上对我冷嘲热讽了,指着我鼻子骂也不在话下,你完全可以向她看齐,我又不会怪你……反正,若有什么话,你记得说,别闷在心里。这皇宫已经这么闷了,你再有话不敢说全藏着掖着,那多不好?别忘了,咱们明面上是主仆,私下里,还算是好朋友吧?”
白小荷听过,但笑不语。
想了想,她才接上方才的话题:
“奴婢只是在想……如昭妃娘娘所言,这皇宫瞧着金碧辉煌,是多少人望不可即的天家富贵,可只有亲身在此才知……”
白小荷顿住,没将话说完。
应天棋便替她补上了后半句:
“只有亲身在此,才知这高高的宫墙里,埋葬了多少原本鲜活的生命,又有多少无可奈何身不由己,是吗?你倒是有感触。”
“嗯。”白小荷轻声应了。
“你能有这种想法,我觉得挺好的,真的。放心吧。”应天棋叹了口气:
“会变好的。”
听见这话,白小荷忍不住问:“……陛下,所言当真?”
“嗯,虽然还要等很久很久,中间还要经历很多很多疼痛与苦难,但……总有一天会变好的。”
应天棋抬眼瞧着一碧如洗的天,和他在千年后看过的其实一般无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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