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侧过头,霁还在沉睡。珍珠银色的发丝铺在枕上,面容宁静,左耳那枚【星尘钴蓝】的耳坠,颜色稳定在一种比以往稍暗、但再无灰调干扰的深邃蓝色上。它不再闪烁,不再明灭不定,像一片沉静的午夜深海。
这微小的变化,让琉确心脏微微一缩。他付出了代价,但似乎……真的起到了作用。
他轻轻起身,动作却还是惊醒了霁。那双冰葡萄酒色的眼眸睁开,里面没有了之前的虚无与飘忽,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静的、近乎实质的专注。他看向琉确,眼神复杂,有怜惜,有了然,还有一种……仿佛真正“落地”后的安定。
“你的眼睛……”霁的声音带着刚醒时的沙哑,他伸出手,指尖虚虚拂过琉确的眼睫,“里面的光,好像黯淡了一些。”
琉确抓住他的手指,贴在自己脸颊上,笑了笑:“没关系。只要你的颜色稳定下来,就值得。”
这就是代价。他模糊地意识到。他用自身联觉的“存在感”,反向为霁进行了“校准”。如同将自身鲜活的色彩,注入一幅即将褪色的古画,画作得以稳固,而颜料却不可避免地消耗了。
这种“反向校准”在随后的几天里表现得愈发明显。
琉确发现,他看向窗外时,树叶的绿色不再具有那种流动的、仿佛能滴出水来的生命感,而是变成了一个固化的概念——“绿”。他路过食堂,曾经能清晰分辨出几十种食物气味交织成的复杂交响,如今也退化为模糊的背景噪音。
他的世界,正在从一首磅礴的交响诗,逐渐降格为一篇朴素的散文。
但同时,霁的状态却前所未有的好。他不再会偶尔出现瞬间的透明化,走在校园里,虽然依旧会有人下意识地忽略他,但那种仿佛他“不应该存在”的排斥感减弱了。甚至有一次,一个同学在交作业时,下意识地对他说了声“谢谢”,尽管说完后对方脸上闪过一丝困惑,但确确实实是“看见”了他。
“你的‘锚定’起效了。”傍晚,在天台,霁看着远处沉落的夕阳,轻声说。他的耳坠在夕照下泛着温暖的光泽。“我能感觉到,世界的‘修正力’在我周围变得……迟疑了。”
琉确点点头,他尝试调动联觉去“看”霁,却只捕捉到一片模糊的、温暖的色块,再也无法分辨出其中细微的能量流动。他失去了部分的感知,却换来了霁的稳定。
这是一种笨拙的、不对等的交换,却带着一种令人心安的悲壮。
“但是,还不够。”琉确开口,声音平静,“我能感觉到,我的联觉还在持续衰退。就像……就像有一个沙漏,我的色彩正在一点点流向你,维持着你的稳定。一旦流尽……”
他没有说下去,但霁明白了。一旦流尽,或许就是琉确彻底失去联觉,而霁再次面临危机的时刻。
霁转过身,深深地看着琉确,新月眼中翻涌着难以言喻的情绪。他不再是那个遥远的神明,而是一个被拉入红尘,有了牵挂,也会感到疼痛的共犯。
“我不会让它流尽。”霁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你为我校准了存在,那么,我也将为你……锚定你的感知。”
他抬起手,这一次,不是琉确主动,而是霁的指尖,轻轻点在了琉确的眉心。
一股温和而坚定的、带着星尘钴蓝微凉气息的能量,如同涓涓细流,反向涌入琉确近乎干涸的联觉通道。这不是掠夺,而是滋养;不是覆盖,而是修复。
琉确浑身一颤,黯淡已久的眼眸中,猛地迸发出一小簇微弱却真实的琥珀色光芒。他仿佛在沙漠中跋涉已久的人,终于尝到了一滴甘泉。
虽然这无法逆转他联觉衰退的大势,却像是一针强心剂,暂时稳住了崩塌的速度。
这就是他们的“反向校准”。不再是琉确单方面的付出,而是开始了双向的流动。
琉确用自己的“存在感”喂养霁,而霁,开始尝试用他作为“观测者”的能量,反哺琉确即将失窃的感官。
一种更深层次的、能量层面的共生关系,正在悲壮而甜蜜地建立。
然而,就在这天晚上,琉确接到了母亲的电话。电话里,母亲用轻松的口吻提起,她昨晚梦到琉确带了个“长得挺好看、安安静静”的男孩子回家,却怎么也想不起样子和名字了,只觉得这个梦“怪真实的”。
挂了电话,琉确握着手机,站在寝室的窗边,看着外面灯火通明的校园,心底一片冰凉。
世界的修正力,并未消失。它只是转换了更隐蔽、更彻底的方式——将真实的记忆,扭曲成一场模糊的“梦”。
对抗无声侵蚀的战争,进入了更隐秘、也更极致的阶段。
雨,下得毫无征兆。
前一秒还是暮色四合,天际残留着一线橘红的暖光;下一秒,铅灰色的云层便吞噬了最后的光亮,豆大的雨点密集地砸在图书馆高大的玻璃窗上,发出沉闷而急促的声响,像是世界敲响的、只为两人而鸣的警钟。
琉确正和霁并肩走在回公寓的林荫道上。这突如其来的暴雨让行人四散奔逃,街道瞬间空旷,只剩下雨幕中模糊的灯影和喧嚣的雨声。就在他们准备快步跑过街角时,一辆失控的轿车在湿滑的路面上打滑,轮胎摩擦出刺耳的声音,猛地甩尾冲向人行道——正对着琉确的方向。
一切发生得太快,快过神经的传导。
琉确只来得及看到刺眼的车灯在雨幕中急速放大,如同猛兽的独眼。随即,一股巨大的、不容抗拒的力量攫住他的手臂,将他猛地向后推开。他踉跄着摔倒在湿冷黏腻的地面上,手肘隔着薄薄的衣料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
他下意识地抬起头,看到了让他血液瞬间冻结的一幕。
霁站在他刚才的位置,面对着咆哮而来的钢铁巨兽,没有闪避。他抬着一只手,掌心向前,姿态并非对抗,更像是一种绝对的“否定”。他左耳的钴蓝耳坠爆发出前所未有的、近乎刺目的强光,那光芒不再柔和,而是凝聚成一道短暂的、扭曲了前方空气的透明屏障。
没有预想中的巨响与碰撞。
那辆轿车像是撞上了一堵无形却极具韧性的墙壁,车头诡异地凹陷、变形,然后被巨大的惯性弹开,滑向另一侧,最终无声地熄火在滂沱的雨水中,如同被驯服的困兽。
霁的身影在强光褪去后,变得极其不稳定。他的轮廓在迷蒙的雨幕中模糊、闪烁,如同信号不良的旧电视画面,随时可能消散在空气中。最让琉确心脏骤停的是,他耳垂上那枚耳坠,光芒正急速衰退,从原本深邃的钴蓝变为一种……死气沉沉的、毫无生机的灰调,并且,霁的身体开始呈现出一种可怕的半透明状态,琉确能透过他月白色的肩膀,清晰地看到后面慌乱跑动的人影和远处闪烁的、扭曲的车灯光晕。
“霁——!”
琉甚至听不到自己撕心裂肺的喊声,巨大的、几乎将灵魂都撕碎的恐惧攫住了他。他连滚爬爬地冲过去,不顾手肘的疼痛和满身的泥泞,伸手想要抓住霁,指尖却毫无阻碍地、如同穿过一缕寒烟般,穿过了霁那已然半透明的手臂。
那一瞬间触及的虚无感,比任何物理伤害都更让他痛彻心扉,仿佛整个世界的基础都在脚下崩塌。
“不……不!回来!你给我回来!”琉确几乎是嘶吼着,声音破碎在雨声里。他不顾一切地再次扑上去。这一次,他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不是用手,而是用他所有的联觉,用他全部的意识,用灵魂深处那份不肯屈服的爱意与执念,疯狂地、蛮横地“抓”向那片即将消散的虚无。
在他的联觉深处,他“看”到自己世界中所有关于霁的色彩——初见时琥珀的暖,日常相处中鎏金的光,还有此刻他自己灵魂中迸发出的、黑曜石般的决绝——所有这些色彩拧成一股实质般的、闪耀的绳索,死死地缠住了那抹即将飘散的月白与冰蓝。
在他的脑海意识最深处,两股能量——属于凡人的炽热情感与属于神明的冰冷力量——正在剧烈地对撞、缠绕、试图融合,形成一个混沌而璀璨的能量涡旋,仿佛星云在诞生与毁灭的边界线上疯狂挣扎。
“看着我!霁!看着我!”琉确紧紧抱着那逐渐恢复一丝实感的身体,手臂环过的地方依旧冰凉,他的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带着哭腔。
霁的身体终于停止了透明化的进程,轮廓重新变得清晰、坚实,但触感依旧冰冷。他剧烈地咳嗽着,脸色苍白如初雪,但那双冰葡萄酒色的眼眸重新聚焦,深深地、仿佛要刻印灵魂般望进琉确惊恐未定、盈满水光的眼底。
“……我在这里。”他的声音微弱,气息不稳,却异常清晰,像一根针,定住了琉确濒临崩溃的世界。
雨,更冷了,寒意刺骨。
琉确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他猛地拉起霁——触手一片冰湿——几乎是半拖半抱地,用尽全身力气,冲回了不远处他们那间公寓的楼道口。
房门在身后“砰”地一声关上,沉重地将外界的喧嚣、危险与冰冷的雨水彻底隔绝。
公寓里没有开灯,只有窗外城市不眠的霓虹,透过被雨水纵横模糊的玻璃,投射进来一片片光怪陆离的、摇曳不定的光斑,如同破碎的梦境。雨声被放大,沉闷地敲打着窗户,充斥在房间的每一个角落,也敲打在两人紧绷到极致的神经上。
琉确背靠着冰凉的门板,剧烈地喘息着,雨水顺着他的黑发梢不断滴落,在他脚下积成一小滩明暗不定的水渍。他看着站在客厅中央阴影里的霁,霁的身上也几乎湿透了,珍珠银的发丝凌乱地贴在苍白得过分脸颊和颈侧,更显得无比脆弱。那枚耳坠依旧呈现着令人心悸的灰蓝色,光芒黯淡。
刚才那濒临失去的、极致恐惧的余威,此刻在安全的壁垒内,化作了某种更汹涌、更黑暗、也更真实的东西,在他的胸腔里猛烈地冲撞、咆哮。他需要确认,需要用超越言语、甚至超越逻辑的方式,来确认这个人的存在,确认这份联结的真实不虚。
他一步步走向霁,脚步声在喧嚣雨声的背景下几乎微不可闻,但每一步都像踩在两人共同的心弦上,发出无声的轰鸣。
他没有说话,只是伸出手,带着未褪的颤抖和不容置疑的坚定,抚上霁冰冷潮湿的脸颊,指尖最终小心翼翼地、带着某种虔敬的意味,落在那枚失去光彩的灰蓝色耳坠上。他的动作很轻,仿佛触碰一件易碎的珍宝,却带着一种源自生命本能的、不容拒绝的力道。
霁没有动,没有抗拒,只是静静地看着他,新月眼中翻涌着复杂难言的情绪——有劫后余生的疲惫,有对自身此刻脆弱的无声自嘲,但更多的,是一种洞悉了琉确全部心绪、全部恐惧与渴望的了然,以及……一种近乎引颈就戮般的、全然的默许与交付。
“琉确。”他叫他的名字,声音低沉沙哑,像雨夜最深处压抑的呢喃。
“闭嘴。”琉确的声音同样沙哑,却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强势。他猛地凑近,额头用力地抵上霁冰冷的额头,鼻尖几乎相触,呼吸在极近的距离里艰难地交融,带着雨水的湿气和劫后余生般滚烫的温度。“别说话……让我确认。”
他的吻,终于落了下去。
这不是一个温柔的、带着爱怜的触碰。而是带着啃噬般的力度,仿佛要通过这种近乎粗暴的亲密,通过彼此唇齿间传递的疼痛与战栗,来铭刻、来证实彼此的存在。琉确的联觉在此刻失控地爆发,他“看”到意识深处那些代表霁的月白色与冰蓝色光点,正被他自己炽热的、带着琥珀与鎏金色彩的能量疯狂地缠绕、包裹、融合……“嗅”到雪松的冷冽被一种烈焰焚烧后的、混合着毁灭与新生的焦香所覆盖……“听”到星云在剧烈坍缩后又顽强重组时发出的、震撼灵魂的巨大轰鸣……
霁的回应同样激烈,甚至带着一种反扑般的决绝。他反客为主,冰冷的手指插入琉确湿透的黑发,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力道,迫使他承受这个充满了绝望、占有欲和某种黑暗确认意味的吻。空气中那属于他的、雪松与墨水混合着黑水仙危险芬芳的气息,从未如此浓郁过,如同实质的茧,将两人牢牢地、密不透风地笼罩其中。
这不是风花雪月的欢愉,这是一场发生在心灵废墟之上的、以身心为武器的仪式。是一种酷刑,一种极致的感官与情感的凌迟,也是一种……在毁灭边缘,用最原始的方式完成的、对彼此存在最悲壮而坚定的确认与锚定。
当情感的浪潮汹涌到极致,当所有的恐惧、愤怒、失而复得都化为无声的嘶吼时,琉确在灭顶的感官洪流中,发出破碎的、如同誓言般的呻吟:
“记住我……”他的声音断断续续,却每个字都清晰无比,“霁……用你的一切……记住此刻的我……”
这是他唯一的、也是最后的祈求。
霁的回答是更深的拥抱,是几乎要将彼此骨骼都碾碎的力度。他俯身,以一种前所未有的温柔,舔去琉确眼角渗出的、混合着雨水与情感的湿热,声音沙哑得仿佛被砂纸磨过:
“你早已……是我的永恒频率。”
这场发生在雨夜、以存在本身为赌注的确认仪式,不知持续了多久。直到窗外雨势渐歇,直到城市霓虹的光斑在地板上缓慢移动,直到两人都精疲力尽,像两艘在暴风雨后终于搁浅的舟,在彼此的气息与体温中,找到了那片暴风眼中心般的、短暂却坚实的安宁。
琉确精疲力尽地蜷缩在霁的怀里,身体的每一寸都叫嚣着疲惫,灵魂却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尘埃落定般的平静。他闭上眼,将滚烫的脸颊更深地埋进霁依旧微凉却已有了真实触感的颈窝,声音闷闷的,带着一丝劫后余生的哽咽:
“疯子...” 他低语,“你这个……疯子……”
这声低语里,已没有了最初的恐惧与痛苦,只剩下耗尽所有后的疲惫,与一种混杂着悲壮与释然的、深刻的归属感。
霁低低地笑了起来,胸腔传来平稳的震动,与琉确尚未完全平复的心跳渐渐寻找到共同的节奏。
“彼此彼此。”他回道,声音里是叛逃者找到归宿的安然,是观测者被拉入人间烟火后的释然,也是一种……属于“人”的疲惫与满足。
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已完全停歇,云层散开,一弯清冷的新月高悬天际,清澈的月光如水银般泻入室内,落在他们依偎的身影上,如同最冷静也最温柔的见证,为这场关于脆弱、确认与锚定的夜晚,落下最终的注脚。
在这片暴风雨后的绝对宁静里,琉确忽然抬起沉重的眼皮,望向窗外那弯皎洁的新月。
然后,他用尽最后一点力气,仰起头,在霁线条优美而真实的下颌上,印下一个轻柔的、却带着无比清晰决心的吻。
“我记住了。”他看着霁在月光下骤然深邃、仿佛倒映着整个星河的冰葡萄酒色瞳孔,一字一顿,清晰地说道,“所以,你也不准忘。”
不准忘记这脆弱,这确认,这以彼此为锚点,在毁灭边缘重铸的、属于他们的新生。
月光为誓,此刻为证。
雨彻底停了。
窗外的世界被洗刷得干净,湿漉漉的沥青路面反射着初升月亮苍白的光,像一条流淌的冥河。公寓里依旧没有开灯,弥漫着情欲褪去后特有的、混合着潮湿与滚烫的暧昧气息,以及一种更深沉的,劫后余生的疲惫。
琉确蜷缩在霁的怀里,身体的每一寸肌肉都叫嚣着酸痛,精神却像被彻底洗涤过一般,异常清明。他能感觉到霁的手臂依旧牢牢圈着他的腰,力道没有丝毫放松,仿佛一松手,他就会化作星尘散去。
两人谁都没有说话,只有彼此逐渐平复的呼吸和心跳声在寂静中交织。
良久,霁低沉的声音在头顶响起,震动着琉确的耳膜。
“还怕吗?”
和雨夜中那句带着绝望质询的“怕吗”不同,这一次,他的语气里带着一种尘埃落定后的平静,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寻求确认的小心。
琉确在他怀里轻轻动了动,仰起脸。月光透过窗户,勾勒出霁流畅的下颌线,和他耳垂上那枚颜色已恢复稳定深邃的【星尘钴蓝】。他伸出手,指尖极轻地触碰了一下那微凉的晶体。
“怕。”琉诚实地回答,声音还有些沙哑,“但更怕……没有你的未来。”
他感觉到环住他的手臂又收紧了几分。
“我不会消失。”霁的声音很轻,却像誓言般砸在琉确心上,“至少,不会在你之前。”
*抱歉 版权原因 该资源已无法下载 仅支持完本免费试读*
其他小说推荐
- 斩神:还得是夜鱼好嗑!(雨铃天晴) [BL同人] 《(斩神同人)斩神:还得是夜鱼好嗑!》作者:雨铃天晴【完结】番茄2025-11-15完结双男主纯爱日久生情腹黑天...
- 黑山夜话(迟迟迟迟迟行也) [玄幻灵异] 《黑山夜话》作者:迟迟迟迟迟行也【CP完结+番外】长佩2025-11-09完结45.88万字60.84万人气3.02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