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点点头,“我明白了,在这次结束之后,你们还会找我吗?”
教授顿了一下,“其实,宏观叙事上来讲,我们所有人都是为了世界的最终回答而做这些事,”他说,“但从我们每个人出发,我们都只是为了自己,为了你自己的答案,或许你也会来找我们。”
“自己?”
教授非常有耐心,也有可能是他现在体力不支,没办法去继续之前的研究,只能和我聊聊天。
“我其实也在寻找一个独属于我自己的答案,”他说,“周也是,我们都是在某个时刻,接受到了一些本不应该知道的信息。”
我几乎一瞬间就想起了那个呼吸声,如果是我的话,我肯定也很想知道它的答案。
我不知道我问他的话算不算僭越,他身上肯定发生过差不多的事情,这件事情让他开始走上这条路,其意义大概和我遇到呼吸声差不多。我能理解,这个过程肯定是非常痛苦的,他不主动说的话我不会问。
我们两个经常聊着聊着天就冷场,现在我就又不知道说什么了。
教授也没有说话,他垂着眼,不知道是不是在发呆。
“如果我问你经历了什么,你会生气吗,”我说,“就是,只是在聊天而已,我也没有其他意思。”
教授抬起头来,他明显愣了一下,可能没想到我会这样问。
“你不愿意说也没关系,”我迅速补充,”其实我也不是必须要知道,就是顺口…”
“可以,”他说,“很少有人这样直接问我,但其实这不是什么秘密。”
“我在年轻一些的时候,曾经做了一个梦。在这个梦里,一个非常知名的人被刺杀了。”
“这个梦的情景非常真实,乃至于第二天我以为这件事真的发生了,但在我找人确定的时候,他们却说这个人仍然还活着。”
“直到十天后,这个人真的死了,具体地点,死亡原因和我梦到的一模一样。”
“在这之前,我是个非常坚定的唯物主义者。从这里开始,我就开始隐约察觉,这个世界的运行是有更深层次的规律的。我很幸运,通过这种方式窥得了一角。”
“当然,也有些后悔,”他叹了口气,“我本来是可以有机会阻止一件非常恶劣的事件的发生的。”
“自那以后又发生了很多事情,直到现在,我都没能找到最终的答案。”
他语速不快,像是讲故事一样讲出了这个事情。不过我能理解,一个人从小到大塑造的世界观全部崩坏,中间的过程肯定是非常痛苦的,一些比较钻牛角尖的人直接疯了也不是没有可能。
我不太会安慰人,教授和金毛也不太一样。和他相处我还是有些拘谨的,感觉说话稍微随便一点会被他讨厌。不知道为什么,大概是他的气质太像是大学教授了,我是那种很在乎老师评价的人。
“以后你们肯定能找到的,”我只能说,“这次估计也…应该会顺利吧。”
教授看了我一眼,我隐约算是在他去救我一命的时候反救了他一命,和他稍微熟悉了一点。他大概是把我划分进了自己人的范畴,我发现他其实并没有那么严肃,有些小表情还是很明显的。
比如说现在,他好像是有点无奈。
“这种话不好多说,”他说,“有的时候你越不希望发生,这些事越会发生。”
我呸呸呸了几声。我们真的是没什么好聊的,教授早就对我的背景故事烂熟于心,他问多了几句我在大学的时候的专业情况,我说没读完,他还建议我有机会继续读下去。
他的脸很年轻,但是他微微低头讲话的样子已经和我之前的就业指导老师的脸重合在一起了。我隐隐有些面试的紧张感,他一严肃起来,像是那种大牛博导审问学生为什么没有早点进实验室。
我有点放松不了,正处于一种坐立不安的情况下。就在这个时候,外面听见了几声骚动,我赶紧往外看去,想看看是不是金毛他们找我。
结果,特别出乎意料的是,一群荷枪实弹的人冲了进来。
他们戴着那种三角巾一样的布巾挡脸,背上背着行军的大包,大部分穿着迷彩服,显得特别专业,一进来就把我和教授两个人团团围住了。
我完全愣在了原地,直到有黑洞洞的枪管戳到我,那个人凶神恶煞地叫我,用枪戳我的头,我才后知后觉地举起双手来,被他一脚踹下了椅子,跪在地上。
教授皱了一下眉,没有人叫他动。我膝盖硌得发疼,这辈子我怎么都想不到,法治社会,我有一天会被枪顶着脑门。
进来的人有一个是领头的,他穿着皮夹克,又高又壮,脸是典型的蒙古人脸。其他人都在举着枪对着我们,那个人走进来,他的手下还给他让了位置,出场方式简直和黑帮老大一样装得不行。
他一进来站定,看了我们两眼,对着教授就说了几句蒙古语。
我一个词都听不懂,教授现在还裸着上身,他和那个人说了几句蒙古语,指着他的枪口略微移开,他去旁边拿了一件外套披上。
我为了看到他,脑袋略微抬起了一点。我根本没有意识到这个动作有什么,后脑就一阵剧痛,霎时间耳朵嗡嗡直响,直接摔到了地上。
那个看着我的人看我抬头一枪托就下来了,我直接趴在了地上,脑后一阵发烫,伸手去摸都是潮湿的,绝对是被砸破了。
教授抬高声音说了一句什么,对方应了一句,我们完全不在一个频道上,我还被枪指着,满心卧槽,对这个情况没有任何预计。
这些人是谁?干嘛来的?为什么有枪?我们外面不是有很多人吗,怎么突然之间他们就闯进来了?我一直怀疑教授的人其实也有武器,但就算没有,也不至于这样悄无声息地被全部制服了啊?
但是下一秒我突然就被拉起来了,我的脑子还没反应过来,人先站直了。
“没事吧。”
教授松手,让我坐在旁边的椅子上,问了我一句。
“…没事,”我小声嘀咕,他给了我一块纱布,让我按住后脑,“他们是谁…?”
“并不只有我们想要答案,”他说,“其他很多人都想要。”
糟了,我一下就懂了,遇到恶意竞争的了。
我其实早就猜到,但是一直没有特别好的机会去问。既然全世界各地都有这样的事情发生,全世界各地都有人遇到过这样的事,那为什么好像除了教授他们之外,我在他们这里就再也没有听说过其他组织的竞争与探索?
如果这个答案真的那么厉害,那它肯定能创造出无数财富。当资本利润达到300%,它就敢于犯任何罪行,我觉得除了教授他们,有其他人有财力物力,并且想要追逐这些答案,也是必然的事。
没想到这么快就遇上了。
那个人显然不会说普通话,他的五官很普通,高颧骨,有点黑,说话的时候总是有点皱眉,看上去不是很耐烦。
他让我想起了一些真正的坏人,那种小视频里看到的金三角老大,长得可能并不是特别凶,但从脸上看就有一种非常残忍的气质,像是随时都会云淡风轻地动手杀人。
他和教授说了几句话,教授也回了几句。他们之间的交流还算是心平气和旗鼓相当的,我坐在椅子上,觉得这个场景特别荒谬。
我竟然,被人用枪指着。
这个事说出去别人都会怀疑我做梦吧。
我对鬼神的东西的接受度甚至比这个要好一些,我现在的反应甚至不算是吓到了,只是有种突然进入电影片场的格格不入感。可能是傻了,总觉得自己一转头能看见镜头。
我发着呆,那边教授做了一个动作,把手往后背,有人上去,用那种可以一下子收紧的塑料条把他的两只手反绑在后面。
我按住后脑的手也被特别粗暴地拽了下来,后面的人扯着我,刷刷两下把我手腕绑了两条,两根大拇指上还被绑了一条,三条都被拉到了极限,紧得发疼,属于那种不及时解开大概手都会坏死掉的绑法。
教授在前面,那个人说了句什么,教授就跟他往外走。他们似乎是有点忌惮教授,没有人靠他太近,我被枪顶着往外走,稍微慢一步就又被一枪托抽到了腰上。
我倒吸了一口气,教授听见了,转过头来看了我一眼。
“乌日勒,这不是合作应有的态度。”
他淡淡地开口说了一句。
那蒙古男人竟然笑了,“陈宣,”他的声音非常低沉,“我只需要你,他的话,活着死了都一样。”
他会说普通话,口音很重,但还是听得清的。
“他比我更重要。”教授说,“我们比你们更快,完全是因为有他。”
乌日勒这才正眼看我。他扫了我一眼,没有做任何评论。
他对我是非常不屑的,如果不是教授的态度以及补的这句话,他可能真的会找机会杀了我,跟随手捏死蚂蚁一样。
教授被他带着往外面走,我也被推着往外走。他的几个人留下来,把帐篷里的文件之类的统统装起来带走。
我根本没有应对被枪指着的经验,脑子里一团浆糊,只知道手很痛,连怎么脱身都没有想法,甚至没有任何快要觉得自己死了的预感。枪口就在眼前,我感觉到的危险程度,却比当初遇到各种诡异事件时要低得多。
难道是本能失灵了,我想,这样不好,很容易死。
教授在前面走,他起来完全不着急,那我也不能表现得太慌乱,只能硬撑着,跟着他往前。
前面都是宽阔的草场,我们在草地里大约往前走了几百米,突然,没有任何预兆地,乌日勒一声下令,所有的枪口又一下子指到了我们脑袋上。
“你的人呢,”他恶狠狠地说,“你们那么多人,怎么一下子全都不见了!”
“我还要问你,”教授说,他很冷静,冷静得几乎有些无情了,“不是你们控制住了他们吗。”
乌日勒的表情变换几次,他大概是察觉到被耍了,但是也不知道到底被耍在哪里。
“你的人呢,”他压低声音说,“叫他们出来。”
一根枪管顶上了我的脑袋,威胁之意溢于言表。
“我的人,都在下面。”
教授说了这样的一句话,我还没来得及去理解,他突然转身,我耳边风声一过,指着我的那把枪就被一下子踢掉了。
那个指着我的人捂着手腕在哀嚎,其他人都在开保险栓。这次我终于反应过来了,马上往旁边一侧,直接扑倒在了地上。
有人已经开枪了,我没办法捂着脑袋,只能死死地俯卧在草地里往旁边爬。枪发射的时候的声音非常响,一顿乱打,我耳边仿佛战场中心,嘴巴里都是草的味道,只能靠祈祷来避免自己被打中。
随后,我听见了一种隆隆的声音,在我耳边不远的地方响着。
不会是救兵吧,或者是对方的支援?那岂不是死定了?
那种隆隆的声音越来越近,逐渐从一个点扩散到整个周围。我不敢再往前爬了。就那么几秒钟,我突然间寒毛直竖。这种声音让我感觉到了非常大的恐惧,甚至比被枪指着更甚。
这种声音肯定不对劲,它不是正在前进,而是直接从地下传来的。
我不敢再贴着地面,手被绑着,我拼命蹬着草地准备爬起身。一只手拉着我的后脖领把我扯起来,让我勉强靠着他保持平衡。
是教授,他手上的绑带全部都开了,他站在那里,用一把匕首把我的手也解放出来。
但我顾及不上这些。
我看到了我来到草原以来,看到的最恶心的东西。
面前的草场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鼓起了一个个大包。
那些包是从绿色草皮组成的大地皮肤下直接鼓出来的。像是那种青霉素皮试的时候,被刻意从皮下注入的小包,边界明显,又像是那种发脓的青春痘,大小不一,鼓囊囊的,感觉里面充盈着肮脏的液体,随时都要爆裂开来。
这样的包布满了面前这一片地,密密麻麻的,几乎让人看一眼就心生厌恶和恶心。它们中的一些还在缓慢地挪动游走,似乎里面有什么活物,刚才的那些人都已经全部不见了,只有惨叫声隐隐约约地传来,闷闷的,像是在地底下一样。
我目瞪口呆,胃里被眼前这幕景象搅动着,非常不舒服。
“这里是安全的,”教授拍了拍我被草地弄脏的外套,“它们不会吞掉我们。”
“…为什么?”
“因为我有预感。”
教授笑了笑,他望着我,我明知他根本不会威胁我,但是还是从他的表情中读到了危险。
“你梦到了,对吗,”我说,“你梦到了这一刻,所以你一点也不担心这些。”
“算是吧。”
教授说,他的笑很快就收敛了起来。他拿出对讲机,对着说了一些话,那边很快有了回复,是金毛的声音。
我还在想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发生的,教授突然又说话了。
“我们这一路并不一定会特别顺利,”他说,“但是,我们都会活下来,而且都会有收获。”
“这是我的底牌,林,也是我为什么会一直带着你的另一个原因。”
“我在来之前就做了这样的一个梦,梦里我们三个站在一起,面前就是那座黑色的山脉。”
“我们三个,一起见证了黑山的崛起。”
第14章 确定的未来
那群人出现的速度和消失的速度一样快,草地上的鼓包逐渐平息,他们的声音也慢慢地听不见了。
他们被吞噬了,被这片草场吃掉,消化,溶解,一个活人进去,片刻之间便化为一滩脓水。
“你是什么意思,你怎么看见的。”
我已经不在乎脚底下的这片草地了。教授的话让我感觉到了一种全新的恐惧。并非是直面未知才会令人胆寒,有的时候,已知的未来更为恐怖。
教授转过身来,草原上的风带着一种泥土和草的腥气,在里面我还闻到了一种血肉腐烂的臭味,意外的竟然有些暖意。
他站在这片涌动的草原前,草叶伏下身躯,昏暗的云朵在身后翻滚,这片危险的大地满意地咕噜着,正在为他所驱使。
不,是为了更黑暗,更糟糕的东西所驱使…但他显然已经摸出了其中的门道。
“梦并不一定是连续的,”他说,“我只能看到其中的一些片段。但按照以往的情况来看,所有的碎片都会成真。”
“我看见了一个摇动的画面,我们面前是一座纯黑的山脉,周在我旁边,还有另一个人也在。”他淡淡地看着我,“在我第一次看见你的时候,就确定那个人是你。”
他的话给我带来了极大的震撼,这种预知一样的能力我只在小说中听到过。但是很多小说中的套路和这个不一样,中国人还是非常讲究人定胜天的,大部分被预知到的命运不是主角掌握最终解释权,就是根本上可以通过一些行为来改变。
“什么叫所有都会成真,”我说,“所有?所有你见过的?”
“林,”教授笑了一下,每次他笑的时候看起来都会有一种非常微妙的感觉,他的笑几乎不是源于开心,而是源于一种自嘲般的无奈,“你要明白,不是所有人都能打败命运的…或者说,根本没有人能打败命运。”
“周有没有和你提过?我的专业是数学,我曾经是对于这个世界的真实性最深信不疑的那批人之一,对我来说,只要圆周率没有算尽,对于数学的探索就没有尽头。”
“但是后来我发现,数学是有局限的,圆周率也是有尽头的。或许某个非常简单的'表层答案'就是圆周率的最后几位。我们的所有数学、物理及天文学的知识可能都建立在错误的假设之上,如果是你,你也不会轻易接受这一切。”
我愣愣地看着他,我没有听明白他的意思,但是我知道,这代表着一切都很糟糕,糟糕透顶。
“我能了解到以后发生的事情这一点,就是一个非常有力的佐证:我们的行为并不能对未来造成任何改变,我们只是瓶中的蚂蚁,按照看不见的大手摆弄好的小路行走。”
“没有其他更好的词能形容它了,这就是…命运。”
命运,不可违抗的,不会发生改变的。未来的一切都是无意义的,过去的一切也不过是必然会发生的。
你的人生不属于你自己,甚至可以说你的选择和决定都一文不值。如果你名满天下,那就是因为那只手在它给你选择的那条路上放上了包装好的大礼,如果你贫困潦倒,不过也就是更高的力量想从中品味悲剧带来的特殊乐趣。
人的一切都是没有意义的,政治,经济,文化,人类所构建的一切,都不过是适当的时候就会出现的装饰品。人甚至不能肯定自己本身拥有智慧,因为你不知道这个想法到底是你自己产生的,还是别的东西放在你脑海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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