荧惑渐渐走到裴子濯身侧,背对着烈火岩浆,蹲下身来,用法力抬起裴子濯那张无神的脸,隔着一张面具与他四目相对,慨叹道:“我当初和你一样,自视清高,认为这世间所有的阴邪魔鬼全是恶人,务必除尽才对。可我忽略了世间完物皆是阴阳合抱,此消彼长,互为根源。有光明便有黑暗,有炽热便有寒凉,有善便有恶。此乃恒古法则,非人力所能抗衡,我们只有顺应法则才会大有所为。”
裴子濯看向他,眼里冷漠得不似活人,他吞下满嘴的血腥气,嗤笑了一声道:“我现在修为全无,自然任你宰割,你何必费尽心思对我宣扬那些自以为傲的理念。道不同,不为友。”
“你又错怪我了不是,”荧惑叹了口气,一副被人误解的悲伤模样,他语气真诚道:“我只是在你最需要的时候帮了你一把而已,比如说将饕餮练就的欲煞毫无保留的送给你修炼。”
真是帮了天大的忙,裴子濯目眦欲裂,青筋瞬间绷起,恨意漫天,他险些咬碎槽牙,气到浑身颤抖地问道:“依你的来看,我还要感谢你是吗?你真是帮我选了一条锦绣前程。”
荧惑笑道:“非也,非也,我没有强人所难,不信便运气看看。你的金丹仍安然无恙的留在体内,只不过筋脉俱毁,金丹存而无用。”
“这里是万魔窟的百鬼炼魂阵,若你愿摒弃既往,其中千百怨魂皆可供你屈策,为你大有裨益。可若你不愿接受我的意见,你也有金丹在身,只不过……”
荧惑缓缓起身,居高临下地看向裴子濯道:“怨魂在外,煞气在身。你如今又灵力全无,稍不留神便会金丹爆裂,失魂与此,跌入无尽深渊,与这些怨魂一同永世被困于炼魂阵内。”
“一计上吉,一计下策,你是聪明人,想必定能选出绝佳的之计,待你修成正果我再来看你。希望届时你已魔功大成,裴兄弟不用太过谢我。”
说罢,荧惑转身离去,四周恶鬼怨魂惧怕其修为,皆藏于夹缝之中,只等他一走便如排山倒海一般卷携着滚滚阴煞之气,瞬间淹没了礁石上的裴子濯。
屠霜飞霜化蝶,从地府传来消息告诉沈恕道:“没搜到裴子濯魂魄,他很可能是被人尽废修为。天界与地府本是一体,若有需要随时唤我。”
沈恕连声道谢,送走了霜蝶。他久悬的心,终于放下片刻,只要裴子濯还活着,无论他被何人困住,自己都能找得到他。
只是……沈恕沉着眼眉,坐回詹天望床前,一手助其筋骨恢复,心思却坠入深渊,不停地回想起昨晚所见的那枚孔雀翎。
孔雀一族成仙,皆拜在雪原山金曜殿孔雀大明王座下。孔雀善美,其衣着打扮皆是天界中最为华丽所在,如此便与苏掌柜所见那彩云神仙别无二致。
好巧不巧,他只认识一位孔雀仙人,而且只将任务之事告知于他,那人便是武陵仙君。
而那黑衣人仅凭分身便能破结缘幡,其修为或许在他之上,为何见面时还要乔装改扮,莫不是怕被熟人认出?
若真如此所想,黑衣人是武陵仙君,一切便都能连成线来,来展示出所谓的真相。
此番假设合理,但沈恕却不信。他与武陵相识多年,其为人如何早已心知肚明。若说武陵心有歹意,势必要扰得六界大乱,都不如说因他为一块彩锦与人争得头破血流更使人信服些。
其人故意将孔雀翎装在宝盒内,想必早就猜到自己会折回永安坊,从那苏掌柜处另寻源头。
自己的每一步打算都被人算得精确,沈恕不免怄气,他轻拍了拍额头,让自己清醒一点的思索。
幕后之人,八成是知道自己此行任务是助裴子濯飞升成仙。这些人千方百计的阻挠此事,莫不就是说明,裴子濯之关键。
可若裴子濯真是关键,幕后之人为何还要废其修为?
沈恕长叹一口气,往日里被人说他心思纯正,他还觉得是别人挑剔,自己哪有传言那般没心眼?可如今终于遇到事了,他这才感觉出来,自己真如无头苍蝇一般干着急,空有一身蛮力却频频落入陷阱。
他沉闷地在院外转悠了几圈,仰首看向天边白月如玉盘,突然神念一动,他为何不趁此机会回趟极阳宫,仔细将天命白简看了!
沈恕当即抽身上天,翻过天界八十一层云塔,直入南天门,向东疾行千里,落到了极阳宫的远门外。
还未过一月便再入极阳宫,沈恕的心态早已与原先的蓄势待发判若两人。
他站在极阳宫前,想着自己欠得那几百万的功德,不由得苦笑一声,这功德还真不是那么容易就赚来的。
沈恕垂首理了理衣襟,敲响了极阳宫的大门,“在下沈恕,求见司命星君。”
半晌,沉重的青铜门开了,一眼底乌青的紫衣仙人,站在门内朝沈恕作揖道:“在下执笔仙官谷星剑,司命星君恰好不在殿内,敢问仙君来次是为何事?”
司命星君不在,沈恕的想法落空,脸上不由得显出几分失望,“我是来找司命星君看天命白简的,既然星君不在……”
“仙君请。”谷星剑侧身抬手相邀。
“司命不是不在?”沈恕纳闷。
“星君不在,但白简在,仙君是想找人还是看白简?”
“看白简。”
“仙君请。”
“……”
极阳宫硕大无比,一眼看去满墙藏书,简直望不到尽头,沈恕好奇道:“这些书卷,记录的都是三界命格吗?”
“不,”谷星剑淡淡道:“是账簿,功德账簿。”
“为何账簿要列如此之多?”
“因为总有一些神仙欠账不还,不好意思仙君,我没有在说你。”
“……”沈恕想,自己还是闭嘴吧。
走过了一大半账簿,终于到了天命台。谷星剑抬袖一挥,便将极阳宫墙壁上悬挂的玉简召来,百十余枚玉简黄白交错,上面篆刻的内容皆是天命所指。
天命任务也有难易之分,像白玉的任务比黄玉困难得多,数千白简中方眼望去只有寥寥十几枚白玉简。
谷星剑环视一周,将十几枚白简一一看过,他突然纳闷地咦了一声,看向沈恕问道:“仙君,你接的可是白玉简?”
沈恕如实道:“当时任务紧急,我没能亲眼瞧见简书,所以不敢笃定。”
“黄简任务繁杂,鲜有紧急之事,而这十几枚白简之中,却并没有仙君你的任务。”谷星剑蹙眉思索片刻,又顶着那硕大的黑眼圈,看了眼沈恕。
沈恕皮相顶好,身姿颀长,一双桃花眼清澈透亮,容貌可谓拔群。
“观仙君面相,神清,气清,骨清,三清在明,百毒不侵。”谷星剑说罢便双手请神,默念咒决,转眼间一道紫黑色的电光笔走龙蛇,眨眼睛就凝成一团“噼啪”作响的光团,高悬在天命盘之上。
谷星剑飞身上前,双手托住天命盘,恭敬地请走了天雷。光球瞬间变得柔和,直到所有天雷散去,光芒褪色,一枚赤红的玉简出现在天命盘中。
这次他只看了一眼,便收回目光道:“仙君,你接的不是白简,而是神谕。”
万魔窟赤火冲天, 高温好似能焦金流石, 将人烤化般炽热。
可裴子濯脸色如纸一样惨白, 他垂首跪坐在如火炭般炎热的礁石之上, 紧锁双目,不动如山。可万千怨魂早已从其奇经八脉贯穿而过,携带着浓郁的阴煞之气,唤起他体内的欲煞。
欲煞如饕餮一般贪婪,这浓郁的阴煞之气宛如一盘盘八珍玉食惹其馋涎, 发了疯般想要吞噬这唾手可得的怨魂。
裴子濯深知若控制不住欲煞, 让其为所欲为的吞噬怨魂, 待其煞气暴涨,极易反噬宿主, 自己便将沦为被煞气操纵,以欲为本的恶魔。
届时就算是有命逃离万魔窟, 他也并非是他了。
许是因为受到了欲煞的影响, 在他体内蛰伏已久的寐魇也蠢蠢欲动起来。
裴子濯不敢放松丝毫警惕, 他只能调着金丹, 将两股煞气一并压入识海中。
几年前, 他就是如此这般制衡的寐魇,其中艰难生不如死。而今两股煞气较着劲, 外界怨魂此起彼伏,波澜不绝,可谓内忧外患。
他嘴唇止不住的发颤,在一片炽热火烤之下, 竟然犹觉寒冷。
身上的寒毒也发作了,他不得不半躺在地,甚至都想跳入岩浆,从头到脚来热个透彻。
冷意将意识逐渐抽离,无尽的噩梦被寐魇从心底翻出,陈年往事如一棵参天大树,在他头脑中生根发芽,阴暗的盘根错节,颠覆黑白。
“他就是裴家的野小子?身上可真脏!离我这远点!快滚!”
“他就算是被仙人挑走了又能怎么样,瞧他那吃不饱饭的模样,估计去了也是被人当沙包揍的哈哈哈哈哈。”
“天灵根有什么稀奇的,不就是爹娘生的好,要是有能耐比比看谁先飞升吧!”
“裴子濯真是疯了,他竟敢求师父下凡助凡人解难?他要找死,要逆天而为随他去!可别因此牵连到我们头上,害我们飞升无望!”
“呵,就他争强好胜,瞧瞧他刚侥幸制服了寐魇,就要特例独行搬出去住,生怕别人不知道谁在伏魔之战里出尽了风头。”
“裴子濯入魔了!裴子濯入魔了!就是他屠戮了燕云十六州!他这个疯子,杀了他!杀了他!”
“裴子濯你私自逃出焚魂塔,罪不可恕,今日我便替山海宫清理门户!”
“……”
一口银牙被咬出血来,裴子濯颤抖着被这混乱不堪的记忆填满了心肺,一腔愤恨怨怼简直要炸开一般,折磨着他的精神,扭曲着他的意识。
礁石之下,数双漆黑的手破土而出,钳梏着他的四肢、头颅、躯干,似要将他拉入地狱,拉入无尽的黑暗深渊。
裴子濯眼耳皆被焦手禁锢,他拼尽全力挥开,领口处一熟悉的白色香囊在挣扎中滚出,跌到炽热的礁石上。
白色鸳鸯花样式的锦缎当即便燃了半面,一股熟悉的雪莲花香,伴随滚滚热浪,扑面而来。
幽香似比寻常时浓烈不少,卷起的清甜如一剂温润的良药,温暖了裴子濯一身的寒凉,温和又坚定的驱散了无尽的寐魇。
裴子濯眉眼一动,看向那即将被燃尽的香囊,他闷哼一声,挣脱了焦手的禁锢,匍匐着拾起那香囊,紧紧地攥在怀里。
在一片焦褐之中,他痛苦的屈起全身,将头埋在掌心香囊之中,如抓住救命稻草一般,呼吸着香气。
雪莲花香好似唤醒了他体内潜藏已久的另一股力量,在金丹之处燃起一豆火苗,那火炽热清透,却将两股煞气死死压制,终于缓解了大半牵制。
沈恕在他体内留下的那分真火再度派上用场,淡红色的光晕在裴子濯身侧幻化出一层保护罩,逼退怨魂,驱散噩梦。
裴子濯头脑发涨,他想,曾几何时,当他身陷苦楚之时,总有一个炽热的身躯贴在身旁,那人动作轻柔小心,还声声清冽如泉水,唤他别怕。
可那人,现在在哪?
极阳宫,司命殿。
谷星剑道:“神谕自带混元锁,以在下的仙阶无法助灵殊仙君开启神谕,只好等司命星君归来开锁,才能一睹神谕。”
沈恕发懵的问道:“神谕,有很多吗?”
“自古以来,神谕只下了三封,一封贺昊天上帝代管天地。一封庆元时真神掌管紫薇阁,还有一封便是仙君的天命任务。”
沈恕冷汗直冒,他哪配与天帝、真神比肩,其关键一定是在裴子濯身上,而好巧不巧,他还把裴子濯弄丢了!
他心中焦急,可转念一想神谕竟然这般重要,为何司命星君当时仅送出一张千里传音符来草草告知呢?
“司命星君身在何处?这神谕重要至极,若不看清其中所言,我怕在凡间做错了事。不如我先去寻司命星君去,请他过来开锁。”
谷星剑认同的他所言,但他只是极阳宫一小小的管事仙官,哪里能知晓星君所在何处,“非我不想,只是近日事多冗杂,司命星君也出走多时,小仙实在不了解其身在何处。”
沈恕叹了口气,这神谕一时半刻也看不了,他只能另谋出路,抬眼看向谷星剑道:“谷仙官,你既能算我面相,必然懂得占卜卦算,你能帮我找个人吗?”
谷星剑淡淡道:“仙君,私人占卜要收费的。”
“……”沈恕咬咬牙,厚着脸皮颇有一种债多了不愁的意味,“看看我的账簿,还差你这一笔吗?”
谷星剑:“……仙君稍等。”
他回首取来一本极厚的账簿,眯起眼睛,翻到最后,用赤金沙添了一笔道:“一卦三万三,难得好运安。仙君要寻谁?”
“山海宫,裴子濯。”
谷星剑翻手将账簿送回,转身道:“北方壬癸水,其禄在子时。过几日的子时,仙君所寻之人将在癸水出现。”
沈恕眨了眨眼道:“你不用掐指一算什么的吗?”
“如果仙君想看,我可以为你单独表演一下,不仅能掐指还有龟背、五帝钱、桃木剑等优良道具,不过价格另算。”
沈恕:“……谢谢,不用了。”
沈恕嘱咐谷星剑,待司命星君归来之时,一定要千里传音告之于他。这才摇摇晃晃地走出极阳宫,头脑到现在还有几分不太清醒。
他一面质疑自己成仙不到三百年,何德何能竟接下了天命神谕,一面忧心裴子濯,为何于天命而言如此关键?
这般恍然前行,再抬头时他竟已走到了应元帝君仙府。自他飞升之后,便一直赖在帝君处,神魂堪堪修补便被喊去下凡做任务,他至今还未曾当面拜谢帝君,实在无礼。
可眼下两袖清风,身上一件能拿出手的物件都没有,实在是羞于登门拜访。
他慨叹一口气,正要转身离去,帝君府的门“吱呦”一声开了,一小道童见到沈恕,挥手笑道:“灵殊仙君,好久不见!进来坐坐。”
沈恕脸上一红,摆手道:“小仙只是路过此地,还有要事去办,就不进去打扰帝君了,改日一定沐浴更衣,登门拜访。”
那道童笑道:“帝君不在,我就是叫你进来吃口茶,你要有事就先去忙。”
“帝君不在?”沈恕微愕,想到司命星君也不在,难不成天界出了什么要事,“这话说来冒犯,不知帝君是否是因为天界事物繁忙,才离府外出了?”
仙童挠了挠头道:“这个我就不清楚了,不过最近天界的确很忙。自从紫薇阁内司南停摆之后,大家都忙得不可开交,我也有好久没看见帝君了。”
沈恕请叹了一口气,颔首道:“仙童辛苦,恕在下不能久留,改日定来赔罪。”
告别仙童,沈恕飞身翻过青云,再度回到巴陵郡中。
詹天望的伤势已在好转,只不过如今仍没有转醒之意。
沈恕摊开双手,用灵力扫过其全身,筋骨灵脉已无大碍,就是不知神魂受挫了几何。他将几枚压箱底的灵丹掏出,佐以仙露给詹天望喂下。
他身上的伤倒还好治,可沧阳派心法独绝,被黑衣人弄毁的结缘幡,还需本门秘法来医。
况且眼下不知那黑衣人何时会带着祖巫再度找自己寻仇,自己也不好带着詹天望去癸水殿等候裴子濯。
沈恕思索片刻,便将詹天望从床榻上背起,脚踏清风,未过一刻钟便抵达沧阳派门下,叩响了门派大门。
“你找谁啊?”外门弟子满脸横肉的打开了门,不耐烦道。
“我来送人,也来赔罪,”沈恕将詹天望放下,双手递出一封信笺道:“在下四方阁沈恕,近日承蒙詹少主鼎力相助,才能在巴陵郡捉拿祖巫。可我却没能保护好少主,连累其被歹人所伤,这是我的请罪函,还望阁下交于詹掌门,待此间事了,自会亲来赔罪。”
一时间信息太多,那外门弟子刚接过詹天望和那封信,没等再问一句,就看见眼前人随着一缕清风一起,消失于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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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作话补充
1.关于更新之事
大橘万分感激大家的关注,小扑街受宠若惊,之前的确因为三次元原因请假了一段时间。最近也在重修大纲,艰难更新之中。
因为中途为了将剧情更加完善,便在原有大纲之上挖了一些坑,目前在一边填坑,一边更新之中。这也是我迟迟不入V的原因,我很喜欢这篇文,希望尽自己所能,将这篇文完成的完美,所以码字比较慢,更新不能按时。
*抱歉 版权原因 该资源已无法下载 仅支持完本免费试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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