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家军如果真的依约退兵,剩下的就只是贺家军的问题。”指挥室中,贺琛召集联军各将领,打开平辽星域作战图。
“贺家军内部已经悄然崩溃,”赵淮朗声说道,“不少如我们这种平民出身的军官,早已有心反出,只差一个机会。”
“才打完一场大仗,将士们都累了,先休养再对付贺家不迟。”
“只怕贺家也知道我们现在累,不会给我们歇口气的时间。”
“擒贼擒王,不用休息,只要抓到楚云澜,贺家军这条防线不攻自破。”
……一众人投入探讨着,陆长青坐在一角,并不出声,只是目光不时投向贺琛。
贺琛看来时,他向贺琛微点了下头,走出指挥室。
片刻,贺琛也从指挥室走出来。
“星都有变动。”走进无人的隔间,陆长青低声对贺琛说。
“什么变动?”
陆长青靠近他耳边,越发压低声音,只隐约传出“贺妃”等字眼。
贺琛眉间闪过讶色,又看向陆长青:“师兄并不意外?”
“不意外。但我确实没参与这件事,事先也不知情,只是隐约有种直觉,那是基于我对贺妃和皇帝的了解。”怕贺琛误会,陆长青认真解释。
贺琛点点头。
看他似乎接受,陆长青心弦稍松,又道:“那种'蜂巢'武器对武士的不可逆损伤已经显现,我会用最快速度把这些散播开,贺家军军心崩塌,拿下他们只是时间问题,所以——”
陆长青说到这里,顿了顿。
“所以什么?”贺琛抬眸看向他。
因为疲惫,眼中有红血丝,但眼神仍是清澈的。
眼里没有对他的怀疑,或其它什么……陆景山的话,他似乎没听进去……
“所以不必太心急,他们已经组织不起来有效进攻,你——”陆长青抬手想检查贺琛眉骨上方的小裂口,手腕刚抬,想到贺琛之前对他的回避,又放下来,“你累了,该休息就休息。”
“小累,还好。”贺琛说着,看向陆长青,“师兄呢?有没有受伤?”
“没有。”陆长青说,“乐言也没事,不过受了点儿惊吓,可能需要你安抚。”
“嗯,我等会儿去看他。”贺琛说着,敲敲手指:怎么感觉打完一仗回来,师兄对他有些过分客气?
他知道眼下不是松懈下来想这些的时候,但,但他凯旋归来,没有,咳,牵手或抱抱之类的吗?
还,还是他可以主动点儿?可是他还不太会……
“我有件事想跟你说。”陆长青这时沉静下来。
“什么事?”贺琛看着他,心头一动,“是关于——”
“不过在说那些之前,”陆长青不由打断贺琛将要出口的话,语气稍显急迫,但很快又镇静下来,“说那些之前,有两个重要的人,你应该先见一见。”
“见什么人?”
贺琛问着, 跟在陆长青身后,乘电梯往下,走进位于临时指挥室楼下的医疗区。
伤兵和医护向他们敬礼, 过道拥挤处, 大家都尽力侧过身体, 恭敬让他们通行。
贺琛视线扫过病房和走廊,在心里估计着伤员的情况, 冷不丁地, 听到一声爽朗的笑:“没错, 你爸爸很厉害,是最聪明的武士, 全指挥系第一!”
贺琛猛地顿住脚,怔愣一刻, 看向陆长青。
陆长青站在一间病房门口——声音传来的那间,回给贺琛一个肯定的眼神。
贺琛喉结滚了滚,几乎是无意识地往前走了两步,站在病房门口,看向那个坐在轮椅上的背影。
“爸爸!”面对着轮椅,也面对着房门的贺乐言, 第一时间发现贺琛, 快速向他冲过来,贺琛被他小炮弹一样撞在身上,才迟钝地反应过来, 把他抱起来看了看, 视线又转向轮椅。
轮椅已经被人推着,调过方向来。
轮椅上坐着的人,面孔又熟悉又陌生, 对他露出个没心没肺的笑,看他站着不动,忍不住开口:“傻子。”
徐临控制轮椅,主动向那傻子滑去:“不认识哥了?”
贺琛张了张口,终于出声:“你戳起来我看不惯。”
“……”徐临气笑了:“那你慢慢适应吧,哥躺腻了,以后睡觉都戳着睡。”
这口气,真是他,不是个假人……
贺琛默默放下乐言,走向轮椅,一句话不说,忽然把轮椅上的徐临提起来抱住。
“傻子,你轻点。”徐临还控制不好身体,伏在贺琛肩上,嘴里说着大大咧咧的话,眼圈却红了红。
“津哥和向哥的事我知道了,对不住,让你一个人面对。”他低声说。
贺琛身体绷紧,毫无回应。
徐临自己明明快哽咽,却使劲儿挤出笑来:“喂,你不会在掉金豆豆吧?乐言可看着呢,还有——”
徐临抬起眼来,和陆长青对视一眼,压低声音:“还有那位也看着呢。男神啊,怎么搞到一起的,详细给我——嘶!”
徐临说到一半,就被贺琛撒手放回轮椅,尾椎都给他撞疼了!
扔完人,看徐临龇牙咧嘴,贺琛也有点后悔:“那个,找医生给你看过没有?我——”
“看过了。”徐临开口,制止他瞎忙活,“我挺好,只要没人莽撞把我扔来扔去,早晚能站起来。”
他说罢,又和陆长青对视一眼,看回贺琛:“不用操心我,有个比我更重要的人,你得见见。”
“什么人?”贺琛不解。
“救了乐言的人。”徐临看着他,忖度着他的接受程度,慢慢说,“也是——”
“也是爷爷!”贺乐言可没大人那么多顾忌,他抓起贺琛的手,牵着贺琛往里面的套间走,“爷爷在这里!”
什么“爷爷”?救他的爷爷?贺琛起初不解,注意到徐临和陆长青看他的复杂视线,心里忽然一震。
他猛地站住脚。
贺乐言那点力气如同蚍蜉撼树,怎么都拉他不动。
“爸爸?”贺乐言奇怪晃晃他的手,“你怎么不走?”
“我——”贺琛吐出一个字,干涩地张张嘴巴,看向陆长青,眼睛有些无措,“你们说的,到底是……谁?”
他嘴唇有些颤抖。
“是你想的那样。”陆长青握了下他的手,才发觉他浑身都又僵又冷。
他在害怕?害怕得到希望又失望。
陆长青心头一疼,再不卖关子:“是你父亲,亲生父亲,方老已经帮你们做过基因检测。”
他说着,揉揉贺琛冰凉的脸,温热的掌心,让贺琛视线慢慢聚焦,人慢慢“活”过来。
“他的情况有些特殊。”陆长青又低声对贺琛说道,“没早跟你说,是因为他没做好准备,他自己不想。”
“他不想认我?”贺琛面色一白,攥紧手指。
隔间内,传来什么东西撞倒的声音,稀里哗啦。
“当然不是!”陆长青看一眼隔间,又看一眼面色苍白、神色非常不对劲的贺琛,“贺琛,小琛?”
他扳过贺琛的肩膀,才终于让贺琛的注意力集中起来:“他很想认你,他只是担心你不能接受他现在的样子。”
“我有什么不能接受?”贺琛不解。
“我也是这么说!”方老不知何时走进来,头一句还理所应当,后一句又压低声音,“不过你父亲现阶段的脾气比较犟,你也要理解。”
他说着,拍拍贺琛,在贺琛前面推开隔间的门。
“向野——”他看向病房里背对着房门,往暗影处又退缩了一步的贺向野,叹了口气,“孩子快哭了,你忍心吗?”
哭?贺向野高大的身躯僵了僵,握紧拳头,想转身,又迟迟无法做到。
“爷爷!”贺乐言松开贺琛,小跑着溜进来,抱住贺向野的腿,仰起小脸,“爷爷,爸爸以为你不要他!”
贺向野粗重的胸膛起伏了下。
“爷爷,我都不怕你,爸爸更不会怕!”贺乐言又说道。
他人虽小,却很明白一些事:爷爷担心爸爸会害怕他,就像自己一开始害怕大狼一样。
可是爸爸才没有他那么笨!
而且,而且爷爷并不可怕,虽然……高大了些,毛毛多了些,有些像那些米米狼,但是格外让他觉得安全!
“爸爸——”贺乐言又看向贺琛,跑回贺琛身边,“爸爸,我在防空洞差点被坏人抓走,是爷爷保护我!”
“是吗?”贺琛摸摸他的头,神游般说了句,又看向……那道背影。
他早见过的。
方老数次让他去“陪聊”、他却只是敷衍的3号兽化人。
甚至更早,在星都的初次遭遇……真是万幸,一阵强烈的后怕,甚至冲击得贺琛眼前发黑:幸好那时候“他”躲开了,否则,他可能无意识中把自己的亲生父亲杀掉?
会给他做小牌小锁,期待他降世的父亲……
贺琛手探向自己胸前,手指忽然发力,把吊着小狼方牌的挂绳扯下来。
他握着挂绳,主动走向角落的“3号”。
“父亲……”贺琛很干涩地吐出那两个字,把手中的挂绳往前递了递,“父亲还记得这个吗?”
“我是——”
“我是你——”
他两次开口,却无法把话说全。
“他是你的宝宝!”贺乐言急得不行,替爸爸开口!
贺琛低头,臊得眼泪都要出来了:“胡说什么……”
他,他才不是宝宝……
就在这时,举起的手一动,是……“他”,拿下了他手中的方牌。
比起人手、“他”的手更接近狼爪,尖利的指甲,拂过方牌上的小狼时,却万分小心。
贺琛注意到他动作,也注意到他手腕上长期锁着铁链磨出的痕迹,鼻子一酸:“对不起,我不知道是你。”
眨了下眼睛,憋回眼泪,贺琛看向“他”比自己高出快一头的后脑,捏紧手指问:
“可以转过身来,让我看看吗?我不在意……你的外表。”
贺向野呼吸重了重,把方牌握在掌心,终于,缓缓转过身来。
贺琛屏住呼吸抬头,却怔了怔:贺向野脸上,戴了一张不知从哪儿摸来,看手笔很像贺乐言杰作的……古怪面具。
“我的天爷……”方老在一边儿差点被这面具丑厥过去,“咳,小琛啊,你父亲他神智还没有完全恢复正常,另外他真的很怕吓到你。”
虽然眼下这个效果更加惊悚……
“我知道。”神色一直很紧张的贺琛却笑了笑。然后他摘下军帽,头顶上扑棱两下,当众长出一双灰色狼耳。他看向贺向野:“我也会兽化,这很平常。”
说罢,他抬起手,在贺向野没有明显反抗的情况下,慢慢地,握住那面具边缘,慢慢把它拿走。
“很帅气。”
贺琛又笑了下。
他没有撒谎,贺向野的五官虽然半人半狼,组合起来却并不丑陋。
尤其是那双眼睛,跟他在照片中所见重叠大半。
“父亲……”贺琛喃喃道。
贺向野握紧拳,呼吸又粗重了些,张开口,喉中却只发出“嗬嗬”的声响。
他自己察觉那声音,又紧紧闭上了嘴,只一瞬不瞬,盯着贺琛看。
“他的语言功能还没恢复。”方老在一边解释。
“没关系。”贺琛立刻说,“一点儿关系也没有。”
“也不是,不是没关系,我是说,我们慢慢治。”他看着贺向野,有些颠倒地解释。
“我知道我知道,我来说,”乐言看聪明爸爸又开始犯笨,连忙站在爷爷和爸爸中间,充当小翻译,“爸爸不是说爷爷不能说话也没事,爸爸是说爷爷不要着急!”
“你说得对……”贺琛低头看向崽,抬头时,额头却被碰了碰。
贺琛眉骨到额头有道伤口。贺向野指甲尖利青黑,并不敢接触他的伤,只是小心翼翼,隔空抚过,又不由自主,沿着他的面颊,一寸一寸,勾勒他的脸形。
贺琛默不出声,有些羞窘,又有些……难以形容的感觉,像一股喷泉样的热流,从心底往上喷涌。
这种感觉,是不是就叫幸福?
贺琛甚至有些头晕目眩。
贺向野的视线渐渐往下,划过贺琛的合金右手时,他眉心蹙紧,喉中又“嗬”“嗬”地发起声来。
“不要紧,不要紧。”方老最明白他的意思,“小琛这伤过去很久,早就好了!”
“是好了,一点儿影响没有。”贺琛也说,并且抬起右手,灵活地动了动,可贺向野的“嗬”“嗬”声更大了,手指探向贺琛小腹,要碰又不敢碰,神色明显躁乱起来。
陆长青仔细看贺琛一眼,忽然走上前,侧过他身体,看向他小腹,神色凝重:“你有伤?”
贺琛原本整洁的军装,不知何时,洇出了一团血迹来。
“包扎过的……”贺琛低下头,自己也看了越来越疼的左腹一眼,“可能刚才抱徐临的时候伤口裂了。”
他说着,因为低头,头又一阵发晕。
这可能……不是“幸福”的症状?
贺琛已经说不好自己多久没休息过了,在战场上只是短暂眯眼过两次,每次就缓个十几分钟。
加上情绪刚刚大起大落,现在他心率还是快的,眼前也在发黑。
他感觉不太妙,及时开口:“师兄,靠一下……”
话音没落,他便身子一软往陆长青身上倒来,陆长青急忙伸手,但,慢了一步——
贺向野赶在陆长青前面把贺琛抄起来,半托半护在自己怀里,往后退了一步,眼睛看向方老,胸腔震动,发出野兽般原始的吼声。
“别慌别慌!”方老赶忙安抚,“医生,医生马上就来。”
而陆长青直接看向贺琛的副官,副官会意,立刻跑出去叫医生。
“贺叔叔,”陆长青这时才试探看向贺向野,“您把小琛放在床上可以吗?现在这样,可能会挤到他的伤口。”
血渗得更多了,陆长青不能不提醒。
贺向野看他一眼,又看向贺琛的伤口,终于迈了两步,弯下腰,把贺琛轻轻放在房间一角的病床上。
放下后他并没有离开,而是守在病床前,指甲处生出尖长的利刃,绕过伤口,割开贺琛的外套。
贺乐言往前走了两步,绕过贺向野,看见贺琛小腹处满是血的白绷带,忍不住转身抱住陆长青,眼睛含泪:“爸比……”
“爸爸没事,这伤不在要害,不会有事的。”陆长青把他抱起来,镇定擦去他眼泪,手指垂落下去时,却默默握紧,青筋绷起。
医生这时赶了过来,陆长青把乐言交给方老,镇定跟医生沟通,又安抚好贺向野,让医生把贺琛抬走治疗。
贺琛清醒时,已经是深夜。
病房里响着监控仪器的“嘀”“嘀”声,陆长青坐在他床旁一把椅子上,闭着眼睛,呼吸均匀,看起来是睡着了。
这样睡,会不会感冒?
贺琛想着,身体动了动,陆长青立刻就醒了。
贺琛这时才发现,原来陆长青一直握着他的手。
“醒了?”从睡眠的混沌状态到彻底清醒,陆长青只用了一秒。
他松开贺琛的手,摸摸他额头,又起身给他倒水。
喂水给他喝的时候,陆长青忍不住开口:“体内有子弹为什么不早说,想揣着它给你生崽吗?”
“……我已经有默言和乐言了。”贺琛讪讪说。
陆长青语气终究平静下来:“肠道化脓了,还有弹片伤到左肾,医生说见过能扛的,没见过你这么能扛的。”
他说着,把水杯收起来,看了眼时间,问贺琛:“麻醉药效应该过了,疼不疼?”
贺琛摇摇头,看向他:“我……父亲,”他念出那个仍然生疏的称呼,神色有点儿变化,“是真的吗?”
该不会是他晕过去了,做了个美梦吧?
“是真的。”
“徐临也是。”陆长青不等贺琛开口,就预判到下一个问题。
贺琛松了口气,看着天花板,痴痴弯起唇角。
“我像做梦一样。”他说着,看向陆长青,“师兄你掐我一把。”
浑身是伤了,还掐什么。
不过他主动邀请,陆长青还是抵不住,捏了下他的脸。
“医生说你至少要卧床三天,这三天不要担心别的,好好休息。”
“那不行,”贺琛忽然撑着床要坐起来,“还有那么多事要处理,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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