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正清摸着自己的胸口,身体莫名有一股热流流遍四肢百骸,阴沉的畅快在心脏里狂欢,骨头里渗出密密麻麻的痒意。
他像是病了。
面对如此恐怖的非人遭遇他竟然会觉得浑身舒畅,恐惧被深深压在最底层掀不起丝毫波浪。
为什么会变得这样阴暗呢?
沈正清记起来了,他本就不是沐浴在阳光里长大的孩子,潮湿和病痛才是如影随形的好朋友。
没人能替他撕开一角乌云,但霍迟走过来,替他撑开了一把伞。
“怎么一个人在花园,没淋湿吧?”
沈正清坐在花园檐下的秋千圈椅上,缩成了小小的一团裹在薄毯里,只露出个毛茸茸,发丝乱糟糟的脑袋瓜,小巧的鼻尖通红。
他关掉光屏摇摇头,主动向霍迟开口:“刚才沈家人来电话了。”
霍迟的表情很明显停顿了一下,忧心忡忡地小心询问:“你会觉得害怕吗?”
“不会。”沈正清摇头,“还要谢谢你。”
他移开目光,看着摇摇欲坠的花瓣,残叶被风卷着吹进泥土里被接连不断砸下来的雨滴埋葬,太弱小的力量无法抵抗瓢泼而来的恶意。
“因果报应,这都是他活该的。”
霍迟:“我知道他之前欺负你,又担心这样做会给你招惹麻烦,权衡之下,还是觉得当下的畅快才是真切的。”
所以他就这样做了。
如沈正清所说,罪有应得。
“霍先生,我有个秘密。”沈正清露出一张没有血色的小脸,清冷绝孤绝,脆弱得就像花园里即将凋零的残瓣,“其实我的腺体,本来就是坏掉的。”
霍迟面对这个消息显然是意料之外。
男人的脸色瞬间冷淡下来,目光沉沉地望着沈正清。
沈正清说,在一次外出打黑工的时候。
彼时他刚成年。
这个年纪的男孩漂亮娇嫩,就像一朵含苞待放的花骨头还透着香气。
无形之中勾引着人将这朵花催熟,欣赏他第一次绽放。
四十岁的工头起了歹心。
碍于面子又不好直接下手,于是他通过种种途径意外地联系到了沈光曜,三百块换到了他的哥哥。
沈光曜送来的晚餐里加了料。
沈正清再有意识的时候就已经误入狼窝,他拼死抵抗,踢坏了对方的命根子。
沈光曜听到动静匆匆赶来。
沈正清用尽最后一点清醒哀求他报警。
本来以为弟弟是救命的稻草,没想到是含有剧毒的藤蔓。
沈光曜看他挣扎,还伤了工头。
沈光曜害怕对方生气收回那三百块。
于是手中的剪刀毫不犹豫地刺进了沈正清的腺体。
血液顿时如洪水喷涌而出,染红了半间屋子,把所有人都吓了个半死。
“本来是有机会修复的。”沈正清淡淡说,“但是我不值钱啊,本来就被人当赔钱货养大的,结果又要给包工头赔上一大笔钱。”
“一定很疼。”霍迟说。
“其实痛不痛我已经记不太清了。”沈正清:“后来,我花了20块买了三瓶止血药,全部倒进了伤口里,然后伤口好了,腺体就不小心坏掉了。”
他省略了太多。
霍迟在战场经历过各种各样的伤,怎么会不知道深可见骨的伤口有多痛不欲生,怎么会不清楚大量出血后身体随之而来的不良反应。
尤其是Omega这种天生疼痛阈值很低的人,事实远不及如他描述中一样云淡风轻。
沈正清感觉自己莫名其妙的坦白有些矫情,又怕霍迟会以为自己故意卖惨博同情。
他又赶紧咧开嘴巴笑起来,黑亮眼睛弯弯的:“其实也不是什么大问题,就是发情不稳定,偶尔会有些痛而已。”
“现在的医疗技术可以修复。”
“也不是很影响生活啦。”沈正清道,“我就是跟您聊聊天,没有别的意思。”
霍迟:“宋晏舟也不知道吗?”
沈正清摇摇头:“他不碰我不爱我,自然也不知道我的异常。”
他们的恋爱经历并不算长。
算下来可能只有三个月。
而大部分时间消耗都在房间里,沈正清靠着比正常人超出六倍剂量的抑制剂让自己保持清醒,白天照顾宋晏舟,夜里出去打工赚钱。
所以,对方并不清楚他的腺体有异常。
霍迟听得心里不是滋味:“谢谢你的信任,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沈正清一下子安静下来。
霍上将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但是男人心思深沉,话不多,没有要开口解释的意思。
霍迟笑着拍了拍自己的肩膀,声线温柔,提醒道:“去换衣服吧,时间快到了。”
沈正清看着越来越亮堂的天际线。
是该回去一趟了。
他乖巧地点了点头,紧紧收拢起肩头的薄毯,做好了姿势一跃跳下圈椅。
这个温度光脚踩着地板还是有些冷。
但是沈正清脚下软绵绵的,不知道霍迟什么时候替他取来了一双拖鞋。
“谢谢霍上将。”
霍迟笑着对他挥了挥手。
他的房间在二层,和霍迟一墙之隔。
两个房间的衣帽间,是用顶天立地的大玻璃门隔开的。
沈正清一眼就看到了属于自己的那部分衣帽间里,不知道何时被塞满了新衣服。
按春夏秋冬四个季节收纳,一应俱全,而且全部都是他的尺寸,没有牌子和logo,想必是私人订制。
沈正清在门前怔住,大脑短暂宕机。
下一秒他趿拉着拖鞋咚咚咚跑出去,和缓步上楼的霍迟开口,小脸憋得通红:“霍上将!这些都太昂贵了,我还不起这么多钱的!”
“不要钱。”霍迟迈上台阶,身姿挺拔,绕过沈正清进入衣帽间,“职工福利。”
沈正清:“那阿姨也有吗?”
霍迟:“……有。”
沈正清当然看得透霍迟故意哄小孩儿的谎言,但是他更明白对方毫无保留的善意。
离婚以后,一定得认真工作。
报答霍迟的恩情。
只是…家里的两位阿姨看着自己保姆房里被塞得满满当当的新衣服,满头雾水。
霍上将最近怎么奇奇怪怪的?
第24章 乖孩子有的你都有
沈正清换了身看起来比较平价的休闲套装,他很害怕穿得太好会让沈家人再起歹心,从而向宋晏舟索取更多的钱。
如今这些欠款他猴年马月都还不起,更不要说沈家无底洞一样地索取。
但是霍迟见了他的造型后却直摇头,吩咐道:“去换身黑色吧,东侧柜子最里面有套黑色小西装,很适合你。”
沈正清不太明白对方这样要求的意义。
但是他很乖。
霍迟让他换,他就马不停蹄地脱下身上的衣服,换了一整套正装。
如霍迟所说,衣服真的很适合自己。
各个部位的尺寸放量刚刚好,连腰都掐得很细,衬托得身材更加纤细挺拔。
果然是人靠衣装,他一点都看不出被生活磋磨过的影子,像世家大族里娇养起来的小少爷。
沈正清看着镜子的自己甚至有些恍惚。
他结婚那天的西装都没有这一件有型。
想到这里,他突然后知后觉。
自己穿的这两套衣服…有些过于合身了。
就像是被裁缝拿着软尺仔细地量过,再进行私人定做的一样。
可是霍迟怎么会知道自己的身材数据呢?
来不及想这些问题,霍迟就在门外叫他的名字。
沈正清不敢再耽搁,穿上鞋袜一路小跑出去,跑得着急,差点儿闷着头就撞进霍迟怀里。
幸好被霍迟扶住肩膀才稳住了身体。
沈正清看着眼前穿着保镖制服的男人,差点没认出来:“诶?霍上将?”
但是很快他就理解了霍迟的意图,穿成这样是为了避嫌、隐藏身份。
他做事一向周全,无时无刻都在为别人着想,沈正清忍不住再一次感慨,霍迟将来一定是个好丈夫和好父亲。
霍迟垂下视线,看着眼睛亮晶晶看着自己出神的沈正清,柔声催促。
沈正清完全没意识到自己就这么没礼貌地盯着对方看了半天,直到冷不丁撞进一双深邃的眸子里,霍迟的笑容令他如梦初醒,汹涌的赧然涌上心尖,于是他又赶紧埋下头:“好…好的。”
出了门,沈正清这次确实能看得出霍迟是要隐瞒身份,因为他连飞行器都不用了,而是启用了一辆闲置很久的私家车。
相比之下,在路上耗费的时间要增加三倍不止。
沈正清觉得霍迟做事肯定有霍迟的道理,而且对方一定是有过周详计划后才选择乘车前行。
沈正清乖乖地钻进车里,选了个最角落的位置。
没想到…霍迟腾出专门的老板位不坐,又跑到后面和自己坐到最后排。
即便空间足够宽敞。
可沈正清还是不可避免地局促起来。
不太灵光的大脑反复琢磨他为什么要坐到后面,难道是霍迟的习惯?还是自己选错了座位?
他想不出来,霍迟也不说。
相比起自己如芒在背,坐在真皮软座上屁股也像扎了刺儿一样的不安和忐忑,霍迟的淡定完全和他不在同一个层次。
男人又戴上了银丝眼镜,掏出工作笔记,安安静静地处理他剩下的任务。
沈正清觉得是自己多想了。
霍迟应该只是喜欢这个位置吧。
他窝在小角落里托着下巴,没事可做,心里担心着回家去要遇到的枪林弹雨,越想越觉得心里悲戚,窗外的风景看起来也索然无味。
“要不要玩游戏?”
霍迟突然出声打断了沈正清的思绪。
“什么游戏?”沈正清散漫地侧过头去,发现霍迟手里拿着一个新款的游戏机。
是沈光曜一直心心念念的同品牌限量版,他出去打工三年都买不起,而霍迟送给他的时候连盒子上的封条都没拆开。
“我记得你说过,在家只有沈光曜才有资格玩游戏,你碰一下都不被允许。”
沈正清其实记不太清了。
或许是偶尔精神恍惚,不自觉地向霍迟诉了苦。
沈正清不敢接。
游戏机贵重,心意更加贵重。
霍迟又向他跟前送出去一寸:“给你的。”
沈正清藏在衣服后面的手轻轻颤动,抬起来又放下,最后心里五味杂陈地接下来游戏机,转而抬头看着霍迟。
鼻头酸酸涩涩的,透着一点莹润的红,黑白澄澈的漂亮眼睛在不断闪烁变幻的霓虹灯下更显得熠熠生辉,他看着霍迟,男人的面容身姿越来越小,直到全部噙进眼角一滴清亮的眼泪里,坠入沈正清胸口。
沈正清赶紧揉掉心里溢出来的委屈,向霍迟道谢:“我从来没收到过这么贵重的礼物。”
不止游戏机。
眼前的人更像是上天补偿的厚礼。
带着白兰地气息的手帕送到了手边:“别哭,乖小孩该有的奖励你都会有。”
沈正清把游戏机放在腿上,接过了手帕。
心里的委屈太用力,两个眼睛被蹭得红彤彤的,沈正清看着两只眼睛位置各自都湿了一大块手帕,有些尴尬:“我洗干净了再给您送过去吧。”
“好。”霍迟看沈正清坐得小心翼翼,始终没有去碰游戏机的盒子,“不想玩吗?”
沈正清摇摇头:“我没玩过,怕操作不好会弄坏。”
“坏了也没关系,送去维修就行。”霍迟叮嘱开口,“你不需要为尚未发生的事情浪费精神,预支烦恼。”
“谢谢霍上将,我懂了。”
懂了是懂了,但是沈正清也只是拆开了包装并激活了一下而已。
上面的游戏需要花钱,他暂时也买不起。
怕霍迟会无底线地释放自己回馈不起的善意,他只能先把游戏机搁置到一边,假装犯困。
就睡了三个小时。
醒来的时候车子正停在一处停车场,并没有行驶,沈正清揉了揉朦胧的眼睛四处张望。
周围的环境陌生里还有些熟悉,他回头问霍迟:“是到了吗?”
“嗯,还有十分钟的路程。”
沈正清很疑惑为什么中途停车,总不能是特意等他睡醒吧?
果然,霍迟紧接着开口:“沈光曜死了,自杀。”
沈正清的后脊瞬间僵硬,忘了下一步的动作,怔在原地不寒而栗。
霍迟:“我停下来是想告诉你,沈家人一定会邀请宋晏舟过来吊唁,如果你不想见他,我可以想个办法把人调走。”
沈正清迟疑了片刻,摇了摇头:“早晚会见面的,我可以应对。”
“好。”霍迟开口,“我会暂住两天,有需要可以随时联系我。”
还未踏进沈家,女人尖锐的哭丧声音倒是先一步刺入了耳朵。
沈家的人今天到的齐全,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也乌压压地盘了一屋子,偌大的别墅此刻倒显得格外狭小逼仄。
沈正清现在才明白霍迟让自己穿黑色套装的原因。
一个不太眼熟的女人率先发现了沈正清。
拔高了嗓门惊讶大呼:“呦!正清回来啦!”
霎时间,数百道视线如落雷一般锋利又迅速地落在他身上,满屋子双眼泛着绿光的恶狼紧紧盯着一只无助的小羔羊。
沈正清顾不上这些恶意的目光,一眼锁定跪在灵前痛哭的女人:“把我的东西还给我。”
沈母一个弹射起身,扭着圆滚滚的身体一步一踉跄地跑到沈正清面前,指着他的鼻子怒吼:“你个白眼狼!是你亲手害死了你弟弟!还有脸给我要东西?”
这句话一出,沈正清敏锐地察觉到身边的人全部不约而同地竖起耳朵,抱着手臂,眯着眼睛,迫不及待地看他笑话。
“沈正清!如果不是你恶意地见死不救!!你弟弟怎么会无辜地落到歹徒手里,被活生生折磨死!”
“你早就盘算好了如何磨死你弟弟,到时候沈家的家产就全是你的!否则他怎么好端端地突然跑去帝国星球投奔你!还恰好途中出了意外!这都是你一手策划的!!世界上怎么会有你这么歹毒的哥哥!!!”
妇人哭得撕心裂肺,双眼通红。
咚一声跌坐在地上,竟然开始左扭右扭地不顾形象当场打滚撒泼。
“投奔我?”
沈正清早就熟悉了这倒打一耙的流程。
他的名声在这个小村落里并不算好,其中有一半的功劳归结于眼前这个妇人,以前尊她生养恩情每次都忍气吞声,现在倒是没有必要再顾忌了。
“既然要投奔我,那把沈光曜通讯器里的通话记录调出来,查一查里面到底有没有决意投奔我的交流记录?”
沈母嚎啕的哭声戛然而止,托着笨拙的身体从地上爬起来,单手叉着腰指着他咄咄逼人:“你这死小子什么意思!是我污蔑了你不成?你弟弟的尸体还在那里躺着!是你见死不救的结果!这你能赖账!?”
“我有什么账可以赖?”沈正清目光锐利冷漠,直勾勾地盯着她,积攒多年的委屈和怨恨一朝爆发:“是我按着他的头去吃喝嫖赌的吗,我又有什么必要继承倒欠高利贷八千万的‘家产’?我来这里不是想和您吵架,麻烦把您答应的东西都归还给我。”
沈母清脆的巴掌在众人的错愕声中重重地落在沈正清脸上。
“做梦吧!你又在放什么狗屁!”
沈正清的侧颊肉眼可见地快速肿起来,娇嫩的肌肤通红一片,嘴角湿漉漉的,他抬手擦了擦,这才发现是被牙齿磕出了几缕血丝。
沈母她每天热衷于在外面炫耀有个嫁给少将的Omega儿子,一辈子吃喝不愁还能住上新房子,她享受着众人羡慕的目光。
可是自己努力替沈光曜遮掩的真相,就这样被沈正清当着所有人的面赤裸裸地揭开,妇人顿时间恼羞成怒。
她越想越气,又要冲上去扇沈正清。
沈正清下意识地向侧边绕了半圈身体,下一秒,猛地被人圈住了手腕,被强劲力道一把拉进怀里。
沈母扑了个空,咚一下栽进人群里。
身上二百斤肉当垫子用,倒是没摔出什么好歹,甚至还能忍着疼自己从地上爬起来,咬牙切齿就是对沈正清一顿臭骂:“你这个小兔崽…宋少将?”
脸上的愤怒瞬间一扫而空。
顾不上鼻青脸肿笑嘻嘻地谄媚贴上去:“宋少将来了怎么不说一声,我们出去迎接您。”
宋晏舟懒得理她,他一进门就看到沈正清脸上刺目的巴掌印,立刻拧起眉来把人拉到自己身边:“疼不疼,我带你去上药。”
从未见过的温柔。
沈正清都恍惚了一下,缓过神后他主动挣脱了宋晏舟的手:“不疼,我自己来就行。”
“正清对不起,是我来晚了。”宋晏舟看向沈正清的眼神里满满的心疼,“我派人带你去上药,这边我来处理,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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