omega被这熟悉的嗓音拉回一丝神智,张口发出了一个“我”字,嘴边的手环便被收回,裴周驭替他接上后半句:“过来把你监区的人领走。”
“领走谁啊?!”何骏压着满腔浓浓的不耐:“你存心找事儿呢裴周驭,大半夜我上哪儿申请去七监的权限。”
“你最后送过来的这个omega发情状况比一般人严重,这个时间,我也没有去医务室的权限。”
裴周驭不急不缓道:“自己想办法,送抑制剂过来,不送后果自负。”
“你他妈……”
何骏在电话那头气得一激灵,直接从床上坐了起来:“你别没事找事!你那里有没有备用抑制剂你自己心里清楚!想趁这时候解决私人恩怨你直说!想怎么解决听你的!”
裴周驭嗯了一声,说:“把彭庭献监舍的钥匙给我。”
手环那头愣了两秒,骤然爆发出一声怒骂:“你少得寸进尺!”
“我进了吗。”裴周驭淡然反问。
“你这样和上次逼我有什么区别?裴周驭,你虐待犯人成瘾了?彭庭献哪儿得罪你了?”
彭庭献哪儿得罪你了。
过于耳熟的一句话,裴周驭突如其来陷入沉默,omega的神智已经被发情期吞噬殆尽,一个劲儿地往他身上贴,仰着脸去汲取他颈间稀有的柏木叶香。
过了两秒,裴周驭却突然从地上起身,面无表情地冲手环撂下一句:“挂了,明天自己看情况处理。”
“看情况”三个字隐含着极大不确定因素,何骏立马变了嘴脸:“哎,哎,行行行,我他妈给你行了吧。”
他说完后便即刻噤声,试图以这一秒的让步打探裴周驭的底线,却没料到裴周驭一点婉转的余地都不留,直接就把通话切断了。
毫无兴趣地将omega从自己身上拎开,裴周驭起身时顺手脱下了外套,走出牢房后又顺手丢进了垃圾桶。
一连串动作堪称行云流水,嫌弃的态度不是一星半点。
脱了外套,他上半身只剩一条黑色的紧身短袖,高浓度的监区环境里空气闷热,他坐下后便调整了一下左臂的臂环,将袖口撸上去透气,这里只有他一个人,可以无所顾忌地露出左肩曾代表身份的印记。
那是一个通体漆黑的缅因猫刺青,獠牙尖锐凶恶,周身被蛇头环绕,颜色已经泛灰,入狱时被强行洗过多次。
黑色缅因是H星球代代信仰的守护神,但裴周驭并非出于信仰而纹,比起狗,他其实更喜欢猫科动物。
他低头收起臂环时,手环又闪烁红光,何骏锲而不舍地打来一通又一通,他不咸不淡地瞥了眼牢房里已经陷入昏迷的omega,半晌,终于愿意施舍给何骏一次接听机会。
“我让人给你把钥匙放在五监门口了,”何骏语速飞快地向他汇报:“你现在赶紧给我去找备用抑制剂,明天,只要你亲自把人完好无损地送回来,你就可以拿着钥匙进去。”
“自己来领。”
何骏猛地倒吸一口气,生生将怒火忍了回去:“行,明早权限解除,我马上去领,你今晚给我注射好抑制剂就行。”
“嗯。”
裴周驭不浪费口舌,干脆地将通话挂断。
雨下到半夜时便渐渐停歇,整整一晚,七监混乱的声音交织不断,给昏迷的omega注射抑制剂后,几个崩溃暴走的alpha又锤起了墙,突发情况接二连三上演,不让人消停一刻。
天微微亮时,狱警们的手环统一解除位置权限,可以相对自由的活动,裴周驭走出七监时带上了sare,却并没有给他戴上项圈。
sare拖着沉重疲倦的步子慢慢跟在他后面,仿佛随时随地都有倒头睡着的可能性。
七监距离五监不算远,穿过两条长廊,便来到五监门口。
门口值班的警卫员看到裴周驭,不情不愿地递上昨晚何骏安排好的钥匙,裴周驭连个正眼都没赏给他,回头唤了声sare的名字后,径直向安静熟睡的五监内部走去。
315监舍位于走廊尽头,房间里的三个人睡得正香,程阎震天的鼾声威力十足,充分掩盖了裴周驭停在门口的脚步声。
当钥匙悄无声息地插进锁孔里,门被一点点打开时,屋内的三人仍浑然不觉。
下铺的两个被窝里都有人,右边的人睡得很是板正,完全适应地挤在小小床位里,而左边被窝隆起,床铺主人明显不喜欢这张狭窄坚硬的木板床,睡姿既不踏实,也不雅观,甚至从被子里伸出了一只雪白细腻的脚。
彭庭献正沉浸在清晨将醒未醒的美梦里,舒服地翻了个身趴着睡,忽然,有什么湿润温热的东西使劲舔了一下他的脚。
他一刹那猛然睁开眼,条件反射地想从床上弹起来,接着便感到后颈一紧,一只大手凶猛地将他钉回床上,脚踝被另一只手按住的同时,耳畔爆发出sare觉醒般激动的嚎叫。
对面陆砚雪吓得双眼一下子瞬间睁开,而上铺的程阎,似乎醒了一瞬,又似乎根本没醒,翻身面朝墙壁继续睡。
裴周驭一记冰冷眼刀射向sare,立马停止嚎叫,但耳朵高度警觉地竖起,四肢止不住兴奋战栗,完全没有了刚才路上的那副疲态。
彭庭献平生第一次被吓得不轻,他刚才差点就一脚踹在sare头上,裴周驭虽然及时抓住了他的脚腕,但一点不懂得怜香惜玉,磕得他脚骨好痛。
“裴周驭,”这是彭庭献第一次直呼他大名,且十分咬牙切齿:“你每次都弄得我很痛知不知道。”
裴周驭敷衍地嗯了声,松开钳制他脚腕的手,一把扯下了他后颈的囚服,大片白皙赤裸的后背闯入眼底,彭庭献感到被越界,十分激烈地挣扎反抗起来。
他很是不老实,裴周驭接连几次没看清自己想调查的腺体,烦了,一巴掌扇在他臀上。
“别动。”
“再动扇脸。”
第19章
突如其来的臀部疼痛,彭庭献条件反射地一收紧,火辣辣的痛感沿着尾椎骨一路蔓延到后腰。
裴周驭常年训犬,可以单手轻松控制猛犬暴冲的手劲儿,就这样毫不留情地扇在他身上。
彭庭献的脑袋还被按进了被子里,一只大掌牢牢抓握他后脑勺,在他被打懵了的这一刻,裸露的后颈腺体被一览无遗。
平滑,白嫩,散发出清晨被窝余温的红酒香。
没有红肿,没有异常。
就像裴周驭自己说过的一样,并不特殊。
裴周驭眯了眯眼,sare因闻到气味再次疯狂嚎叫,彭庭献却在同一时间挣开了他的掌控,一个翻身迅速从床上起来,移到了墙面那边去。
他衣服被折腾得一团糟,肩膀小幅度起伏着换气,后背紧紧抵靠着墙,眼看裴周驭又要有动作,彭庭献这一次先发制人,抬起腿来一脚踩在了他胸口上。
裴周驭整个人一下子停住,垂下眼,彭庭献那只被sare舔过的脚就这样不客气地踩在他身上,而脚的主人显然早已怀恨在心,很是用力地在他胸口上蹭了蹭脚底,嫌恶无比,像是跺掉路边踩到的脏东西。
他抬眸朝他对视而去,彭庭献果然操着一副鄙夷蔑视的嘴脸,但与粗鲁动作相反,他的表情很浅很轻,下巴微微高抬,眼瞳下垂睥睨着他,挂着一丝明晃晃的讥笑。
非常经典的上流人士傲慢嘴脸。
仿佛把他当成了一张任人使用的廉价纸巾。
“走开啊。”
彭庭献见他没反应,挑起脚尖来点了两下他的胸口,一字一顿道:“还想被踹哪儿啊,贱东西。”
他尾音带着笑意上挑,吐出的几个字却低俗凉薄得很,裴周驭直直地对视他眼睛,语调沉缓:“不装了?”
“你这不是挺会骂么。”
他手臂张开撑在床两边,俯身低头,以压迫性的姿态将他笼罩在小小的下铺里,身体故意慢慢向前倾,逼得彭庭献不得不将小腿一点点弯折。
他从始至终都没有碰过自己胸口的那只脚踝,允许彭庭献踩着,只是用眼神牢牢锁定他的脸。
彭庭献感受到压力逼迫,皮笑肉不笑的脸上果然闪过一瞬裂痕,这样身体姿势的对峙下,即使他和裴周驭力量相当,最后也肯定会因为体力不支占下风。
“不好意思啊,裴警官。”
他非常识时务地快速一瘪嘴唇,语速放慢,嘴上歉意十足地开始服软:“我失态口不择言了,抱歉。”
“我们重新和好吧,裴警官,那天确实是我有错在先,我不该挑衅你,不该让你说对不起,更不该刁难sare。”
“啊!刚才也不该骂你。”
他说着说着便戏感愈佳,眼神真挚,语气诚恳十足:“请你原谅我,给我一次机会,不要再因为这件事报复我了。”
“好吗,呜。”
他的脑袋被裴周驭完全挡住,除了裴周驭,没人能看清他此刻脸上真正的表情。
对床的陆砚雪听见这声“呜”,顿觉可怜至极,不知哪来的勇气大声冲裴周驭喊了一声:“你别欺负他了!”
彭庭献的哭腔戛然而止,停顿一秒后,又以更嘹亮的声响继续释放出来,sare听到主人被斥责,也立马转头冲陆砚雪嗷嗷叫。
陆砚雪怕狗,害怕得脑袋一缩,扯过被子把自己紧紧包成一团,接着指着sare骂了句:“叫什么叫!你也不是什么好狗!”
sare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更加气愤地嚎叫起来,短短几秒屋内便乱成了一锅粥,程阎这时也忍无可忍地从床上坐了起来,起床气漫天,导致他也跟着吼了两声。
一时间,小小的监舍仿佛变成了动物园,千奇百怪的声音接连响起,只有裴周驭一声不吭,额角忍得青筋突突直跳。
彭庭献哭着演着似乎是觉得太有意思了,居然捂嘴偷笑了下,他一直没整理衣服,上衣皱皱巴巴,胸口和左肩头都露在外面,笑起来时脑袋歪向肩膀,一耸一耸,眼睛眯得像个得逞的狡猾狐狸。
裴周驭张嘴,想说点什么,外面听见动静的巡逻狱警便停在了门口,防护门被打开,狱警有些不爽地皱眉催促他:“时间快到了,注意权限。”
“砰”一声,他说完后便把门重重关上,震慑犯人的同时,也夹带着对裴周驭敢怒不敢言的怨气。
“裴警官,你为了来看我,还申请权限了吗?”
彭庭献抓到重点,眼睛亮了一下,笑眯眯地看着裴周驭:“原来是好心办坏事,真是笨蛋。”
贱东西,笨蛋。
裴周驭脸色阴沉地盯着他,他总是用这种轻飘飘软绵绵看似开玩笑的语气攻击人,两面三刀,害人于无形。
“行了小裴,管好脾气,别再被举报了。”
一向不爱多管闲事的程阎忽然开了口,他烦躁难忍,长期卧床贪睡致使他有些枕秃,使劲挠了挠脑袋,说:“年轻人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非要动手。”
“就是。”彭庭献笑着附和。
程阎一边嘴里嘀嘀咕咕,一边蠕动身体从床梯上慢慢爬下来,陆砚雪感觉一阵地动山摇,下意识伸出手想扶他一下,又猛地想起什么似的,气呼呼把手缩了回去。
裴周驭也在此刻缓慢直起身,和彭庭献拉开了距离,彭庭献苦苦支撑的小腿终于得以喘息,疯狂分泌的乳酸让他感到肌肉胀痛,嘶了口气,目光阴毒地快速剜了裴周驭一眼。
裴周驭一语不发,空手而归,抿着嘴牵了下sare就要走,程阎却在此刻刚好双脚落地,急忙开口打断他去路:“小裴啊。”
他真诚发问:“曲行虎哪儿去了啊。”
裴周驭离去的脚步骤然一顿,静止了两秒,没回头,冷漠地说:“不知道。”
“哦,”程阎眨眨惺忪睡眼,浑浊的眼球转了转:“好吧。”
他明显一副还没睡醒的样子,裴周驭更不愿在这跟他浪费时间,他跨监行动的时间有限,趁权限结束之前必须回到七监。
用钥匙打开监舍的门,裴周驭便带着sare走了出去,防护门在背后关上的那一刻,他听见程阎又反应慢半拍地冲彭庭献嘟囔了句:“你也不知道啊。”
“我知道啊,”彭庭献表现积极地笑笑:“裴警官说,被带去审讯室洗胃了。”
听见“审讯室”三个字,程阎混沌的大脑被激活了一秒:“被谁带走的?”
“蓝……”
彭庭献刚发出半个音,裴周驭突然毫无征兆地回头,指关节重重敲了两下门。
声响清脆,屋里人同一时间朝他看去。
迎面而来的所有视线中,裴周驭只回应了彭庭献的目光,他对视上他的眼睛,神色看起来却很平静,刚才两声敲门并非发怒,更像是一种适时的严令制止。
隔着防护门的栏杆,他面无表情地冲彭庭献缓缓竖起一根食指,抵在唇边,示意他噤声。
彭庭献接收到他的眼神信号时,发觉此刻他脸色变得不太一样,比以往的冷肃中多了份晦暗不明的警告。
屋内气氛骤降,诡异安静下来,陷入一团迷雾的云里雾里中,彭庭献先选择了闭嘴,然后收敛笑容,带着某种直觉,以平和的目光看向刚才请教自己的程阎。
四周悄然,程阎也平和地冲他笑了笑。
目睹监舍内安静下来,裴周驭慢慢收回手指,点到为止地离开。
程阎一眨不眨地盯着彭庭献,眼里写满浓浓求知欲,彭庭献作思考状沉思了一会儿,疑惑着不确定道:“何警官吗。”
“这两天何警官总是早出晚归,看起来很忙碌的样子,应该是在处理曲行虎的事情。”他温和地笑了笑:“真辛苦,都是为了我们。”
程阎视线垂落下来,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喃喃发出一声“哦——”。
又过了半晌,他才慢半拍地低声道:“是,那应该就是何警官了,毕竟曲行虎是他辖区内的犯人。”
监狱的起床警铃适时响起,左邻右舍爆发出一声声哀嚎,这段清晨插曲很快被掩盖过去,程阎不甚在意,铃声结束后倒头又睡。
陆砚雪抽抽鼻头,闻到一股淡淡血腥味,急忙下床走到彭庭献这里来,果然看到他短裤下面有两行血流出。
“你没事吧?你的伤口是不是撕裂了?”陆砚雪焦急皱眉,俯身过去想拉他一把,彭庭献却冲他伸出一只手。
那是个“不用”的谢绝手势,笑盈盈的,他摇了摇头:“不用碰我,我自己起来不会那么痛。”
陆砚雪茫然又呆滞地停住,连着哦了两声,看着彭庭献小心翼翼地把自己从床上撑起来,双脚踩稳地面之后,裤腿上翻,刚刚愈合的咬伤又撕裂开来。
他很注重皮肤保养,身上向来白皙光滑,被裴周驭放狗咬伤的这道口子,虽不严重,但在他“高贵”的腿根上显得尤为瞩目。
更别提刚才还用上位者的姿态故意压他的腿。
彭庭献脸色一瞬间变得有些狰狞,他讨厌外形受损。
自小接受过的教育告诉他,宁可优雅体面地站上断头台,也不要衣衫褴褛地躺在宫殿大床,凌乱的衣着和狼狈的面貌一向是穷人的东西。
他一直站在原地不出声,陆砚雪感觉他好像心情不佳,嘴唇嗫嚅片刻,还是选择了沉默闭嘴。
今天何骏没有来赐予特权,巡逻狱警开门后,五监包括程阎在内的所有人都被赶去了操场。
跑操的队伍稀稀拉拉,何骏忙着去七监处理昨晚发情的omega,监区和医务室两头跑,完全顾不上亲自带操,队伍乱成一团,懒惰者三三两两组成老年散步团。
这其中就有程阎,他偷奸耍滑,但声望尊贵,不想跑步也有主动示好的犯人拉他一把,彭庭献将伤口简单包扎后便慢悠悠跟在队伍最后,稳步小跑时,能清晰捕获身后散步团们的窃窃私语。
“你可算是出来透气了,不知道的以为你睡着睡着在屋里死了。”
“你会说话吗,臭小子,前两天一直下雨好不好。”
“听说你屋又新来了三个?怎么就看见俩,那一个呢?”
“不知道,没见过那个。”
“……”
今天食堂上了新的口味小笼包,大堂里很是热闹,彭庭献早早地占据了一个视野舒适的好位置,相对清静,还能透过对面窗棂看到一棵百年柏树。
树上有雨露。
彭庭献感觉整个人的气息都被净化了,氧气新鲜,烦躁情绪也被平复下来,他只要了一碗粥,一边用勺子慢慢品尝,一边惬意地欣赏清晨美景。
陆砚雪是这时候悄然在他身边坐下的,一个热腾腾的奶黄包突兀打断他的独处时光,陆砚雪夹起筷子放进他餐盘里,眨巴眼睛腼腆地冲他笑:“今天抢到了。”
彭庭献被迫收回远眺目光,眼睑下垂,看着眼前不请自来的奶黄包,第一次用冷漠口气对除裴周驭以外的人拒绝道:“不要给我夹食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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