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姑娘有顾虑,这两张图纸就请还给我吧。”
玉瑶已信了大半,此刻听他要把图纸要回去,下意识攥紧了。
笑道:“你这小掌柜,不过说两句闲话,怎么就着急了?这图纸我感兴趣的紧,这里不方便细说,你跟我来。”
珠帘后飘着鹅梨香,玉瑶的厢房倒比沈绫想得素净。
临窗摆着张螺钿琴,琴尾搁着半卷《霓裳羽衣谱》,案头青瓷瓶里斜插几枝白梅,花苞上还凝着霜。
“看茶。”玉瑶冲门外喊了声,有个梳双丫髻的小丫头端着漆盘进来。
沈绫落座,阿竹站在旁边局促不安,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好似这里有洪水猛兽。
沈绫好笑道:“坐罢。”阿竹这才坐了。
玉瑶开口,“这生意,小沈掌柜想怎么做?”
沈绫竖起四根手指:“一套两百两,两套四百两,先付一百两定金。”
玉瑶捏着茶杯的手一抖:“小沈掌柜看我长得像不像冤大头?”
沈绫笑道:“绝不敢诓骗姑娘。衣服式样姑娘已经看过的,价值几何就不用我多说了,这两件衣袍本身的料子也不菲。”
“妆花缎不提,银丝罗和流光绡的价格,姑娘只怕比我更清楚。更不要说狐裘了,成色顶好的,便是几百上千两的价格都是有的。”
玉瑶神色有所松动。
沈绫喝了口茶润润嗓子,接着道,“最重要的还是绣工,第一件要用双面异色绣法,换七种针法,光是梅蕊就要用三种线。”
“第二件用双钩针,姑娘细看图纸上的竹叶纹,竹纹要若隐若现,需用银线掺珍珠粉才行。不管是动是舞,都有光华流转的效果,这才称得上是月下竹影。”
玉瑶的眸子越来越亮,但尚有一丝迟疑,“我相信东西是好的,就是这价格,确实高了些……”
沈绫笑道:“若姑娘得了花魁名衔,又岂止是这百两银钱可比。”
玉瑶一想倒也是。
如今她跟柳烟儿的人气不相上下,这次选花魁的结果谁也说不好。偏偏柳烟儿缠着云裳阁的管事,给她专门定制了一件罗裙,据说好看非常,十分称她。
柳烟儿已经在她跟前洋洋得意好几天了。
她自是不想被比下去。而且若是被选上花魁,名气必将更盛,到时遇到出手大方的富家公子,拿的赏钱可能都不止百两。
恰巧此时窗外飘来柳烟儿的娇笑声,玉瑶心里一塞,把茶盏往案上重重一搁:“好,成交。”
玉瑶唤小丫头取来一百两银票的定金,递给沈绫的时候又确认道:“先说好,若绣不出这效果...”
“姑娘随时来拆招牌。”沈绫笑着接过银票。
阿竹在旁边汗颜,心道少爷你莫不是忘了,咱家招牌上次被人砸烂,当晚就已经拆下来了。
沈绫可听不见阿竹的心里话,理直气壮地把钱收好,又要回了设计图纸。
玉瑶只依依不舍,只盼着衣裳快些做出来,她也好去柳烟儿面前显摆一回。
沈绫让阿竹给玉瑶量了尺寸,又跟她定好五日后取货,便带着阿竹离开。
一路上阿竹兴奋不已,在沈绫旁边叽叽喳喳,“少爷你真是太厉害了!两条裙子就卖了四百两,就连老爷都做不到!还是用的我们现成的料子,又省了一笔钱。”
阿竹在一旁算要花多少料子,算着算着一拍大腿:“对了!少爷,这衣服谁做啊?绣娘都走了。”
沈绫无奈:“你现在才想到这点,是不是有点晚了。”
他早就计划好了,当初沈家欠债,又被地痞砸店,员工走了实属正常。
现在过去没几天,大部分应该还没找到下家,只消去问一问。
知道铺子还在经营,大半都会回来的,实在不行,先预支工钱就是了。
其实这次试水,他心里也没底,所以保守地选择了这个时代会有的样式和纹样,只设计了一些巧思。
现在看来还是成功的,他也松了口气。
二人出了百花阁,暮色里的长街已飘起细雪,有一人与他们擦肩而过。
沈绫停下,叫道“谢仙长。”那人回头,果真是谢凛。
还是一身玄色衣袍,几乎融进夜色,也不知沈绫怎么认出来的。
“谢仙长,又见面了,上次多谢相救。”沈绫开口,心里却在想这人会不会又一言不发转身就走。
谢凛这次倒没走,目光扫过他,忽然闪身近前。
沈绫一愣,只觉腕间一凉,对方的手指已扣住他脉搏,凉意沁透皮肤。
片刻后,他抬眼打量沈绫,眸色略有惊异。
沈绫知道,上次见面时他还是个无灵根的普通人,现下已经引气入体了,谢凛一定发现了这点。
不由感慨道,这人看似冷冰冰的,根本不把人放在眼里,其实有着极其敏锐的洞察力。
“刚刚引气入体,就来烟花之地耗神?”
谢凛甩开他的手,又轻飘飘地看了他一眼,说罢也不等他答复,径自走了。
沈绫尴尬地站在原地,哭笑不得,还被误会了。
阿竹心急喊道:“谢仙长,我们少爷不是来寻花问柳的,是来谈正经生意的!”
谢凛已经走远了,也不知他听到没有。阿竹还要再喊,沈绫无奈地拉住他“算了,无关紧要,不必解释。”
阿竹只好悻悻作罢:“谢仙长厉害是极厉害的,就是有点太不近人情了。”
吐槽完,又跟沈绫讨论起衣裳该找谁做。
沈绫想了一会,问他之前店里有哪些人得用,阿竹一连说了五六个名字。
沈绫便叫他明日挨个上门拜访,每人先预支一两银子工钱,让他们继续回来做工。
阿竹应下。
回去路上,沈绫又想到谢凛。说来也是奇怪,一共见了这人两次,每次自己都会陷入尴尬,自己平时明明从容的很。
想来想去,大概是跟这人气场不合。
第二日,晨光刚爬上窗纸,阿竹就打算出门。
“不急,昨日交代的事可记全了?”沈绫递给他一杯热茶。
阿竹高兴地接过茶杯,少爷待他亲厚,从不拘泥于主仆之别,其他家哪有少爷给伙计端茶的。
“都记住了,去找钱娘子她们回来,工钱预支。”
“嗯,”沈绫点头,给了他十两银子。”顺便找木匠定制一块新招牌,店名么……就叫九张机,木料选好的用。”
阿竹摸摸头“少爷,九张机是什么意思?”
沈绫笑他:“要你平时多读点书,你不肯。是个词牌名,跟织造有关。”
他本想再定制一块沈记成衣的牌子。
后来一想,他想给这家铺子新的生命。不同于沈记,他希望是跟自己有关的,索性就改个名字。
《九张机》是宋代无名氏所作的一首乐府诗,写的是普通织女的故事,与成衣铺的业务十分相合。
更重要的是,这首诗暗喻时间序列与生命肌理,就像他的穿越一样。天地为杼、命运为纬,九重机杼构成轮回。
他第一时间就想到这个名字,沈绫想这可以算作他与这场穿越的和解,旁人不明,只有他自己知晓。
阿竹走后,沈绫取出星河绣月,针尾的星芒好像比最初明亮了一点。
自从上次滴血之后,他似乎与这个灵器建立了某种联系,大概就是所谓的滴血认主吧,总之他可以清楚地感知到它的存在。
沈绫在榻上盘膝坐下,闭目凝神,将灵力灌入针中。
果然九枚绣针再次悬空浮起,他又置身于漫天星河之中,庞大的铜制织机出现,正是那日见过的九曜经纬。
每条织线都泛着江水般的粼光,再次见到,心中震撼不减分毫。
他已经知道修炼的方法,就是引导灵力在织线中穿行。这事说来简单,却极为耗神,且要全神贯注,容不得一丝松懈。
这次他学乖了,像绣娘引线般引着灵力穿行,比起上次的横冲直撞,立马稍觉轻巧。
他慢慢引导灵力沿着一根纬线穿行,“太阴之气”皎若月华,灵力甫一沾上便凝成霜花。
沈绫屏住呼吸,仿佛在冰面上走针,稍有不慎就会跌进刺骨寒流。
两个时辰过去,当日光透过窗纸将地板烙出菱形光斑时,他终于走完了这条纬线。
睁眼剎那,九枚绣针“叮铃”落回匣中。
沈绫撑着案几起身,才发觉中衣早已被冷汗浸透,袖口竟结着细碎冰晶。
案头茶盏映出他苍白的脸,眼底却跳动着星河余烬似的微光。
等他简单洗漱完,换了干爽的衣物,院门吱呀作响。
阿竹领着几人回来,对着房门喊道,“少爷,我把人都叫回来了!”
一个是沈记成衣多年的老管事,姓陈,大约四十多岁。
之前有他在,沈平作为铺子的掌柜,多半不用插手铺子的日常琐事,都是陈管事一概负责,沈绫还称呼他一声“陈叔。”
他抱着账本,低垂着头走在最前面,后面跟着一个老妇人,而后还有三个年轻绣娘。
老妇人是钱娘子,她绣技不俗,在青芜城也有些名声,之前都是由她领管一众绣娘。
沈绫点头致意,让阿竹看茶。
陈管事和钱娘子都面有愧色,尤其陈管事,一张老脸涨得通红。
他开口道:“少东家,之前店里遭难,我没有留下,每每想起,心里很是不安。但真的是没办法,还有一大家子等着吃饭…”
沈绫摆摆手:“陈叔不必多言,我自然理解。各位都上有老下有小,如何选择不用多说,如今也是一样。”
“如果不是铺子当真有了转机,我也不会贸然叫各位回来。”
几人都讷讷称是。
想来阿竹已经跟他们说了个大概,说辞也与之前对玉瑶所言一致,至于他们心内会不会有所疑问,沈绫也不在意。
此时只简短道:“我想借着这次百花阁的花魁大比,把店铺的名声打出去。除了玉瑶姑娘定制的两件衣服,我这还有一些图纸,可以用库存的料子来做。”
“如果顺利卖出的话,偿还黄老爷的债应该不成问题,之后的事,我们再从长计议。”
钱娘子道:“少东家,多的话我也不说了,之前沈老爷待我们不薄,如果可以,我们自是愿意继续留在沈家铺子里。”
“就是不知玉瑶姑娘定的两件衣裳,要如何做?”
她说的是真心话。之前也有别的店铺有意招她过去,给出的条件却还没有沈记给的高,正巧家里儿媳有孕,她就一概推拒了。
今日听阿竹说了大概情况,她也是半信半疑,尤其是那两件衣服,她已经迫不及待想看个究竟了。
沈绫也不卖关子,把图纸递给她,钱娘子越看越惊讶。
“这样式我当真从未见过,比起府城来也是分毫不差的。”钱娘子犹豫片刻,“只是我看这一旁标注,绣起来怕是有些难,我也不能担保。”
沈绫笑道:“这个可以放心,我一说你就明白了。”
他便正好把这两件衣服的制作要点跟几位绣娘一并说了,针法处尤其细致。
几人听后都面面相觑,面上掩不住的讶异。
不是没听懂,其实这绣法说开了也不难,这几人都是经验丰富的绣娘,尤其是钱娘子,可以说一点就透。
只是真没想到,短短几日不见,少东家竟然懂得了这么多。
兴许是人有了底气,连气质也跟之前完全不同,散发出一种由内而外的从容与笃定,说是脱胎换骨也不为过。
刚刚跟她们说起衣裳的设计,整个人简直像在发光一样。
他们当然不知这壳子下早就换了人,气质自然不同,当下却对沈家有一本轻易不外传的宝典这事,信了八分。
阿竹带着钱娘子和三个绣娘去仓房领料子和针线等一众物什,玉瑶的衣服尺寸也已给了她们,今天就可以开工了。
钱娘子估计了一下,说三天时间就差不多了,沈绫放下心来。
之后又跟陈管事交代了铺子的其他事项,用老员工的好处便是,陈管事轻松接手一概杂事,根本不需他多言。
现在人多了,还需要请一个厨娘,解决一众人的餐食问题。
几人的家都在附近,倒是不用铺子提供住处。
陈管事问要不要请个护院,沈绫想了想说不用了。
他现在有了些微灵力,遇上阿猫阿狗完全可以应付。
如果真碰到硬茬,请个普通护院也没什么用,眼下正是缺钱的时候,能省则省吧。
不知不觉,已近傍晚。
忽听门外有个清脆声音喊道:“沈掌柜!”
沈绫迎出来,竟是白璃。
沈绫有些惊讶,“白仙长,又见面了。”
白璃笑眯眯道:“正说明我们有缘呀!我是来问问沈掌柜,你们这铺子还接生意吗?”
“自然是接的。”
沈绫更加惊讶,“白仙长要在小店定衣服?”
是怎么想到他们这个破产小店的。
白璃摇摇头,“不是我,是宗门要给外门弟子定做两百套常衫。日子倒不急,二十日内交货就行,沈掌柜可接的下?”
沈绫将白璃请进,郑重道:“按现在的绣娘数量是接不下的,不过我本就有意多招些绣娘,扩大规模。”
“天剑宗肯把订单交给我,届时我必定按时交货,保证不出差错。”
白璃高兴道:“那就好!不过只是外门弟子的常衫,不需用太好的料子。按一件十两付钱,共计两千两,款式图和尺寸我都带来了。”
沈绫自是应下,只是他以为像天剑宗这样的大宗派,吃穿供应都该有固定合作商户。
沈绫望向白璃腰间晃动的白玉环,迟疑道:“贵宗为何...”
白璃知道他问什么,凑近他耳边,神秘兮兮道:“要谢就谢师兄吧。这桩事原是师父交给他办的,师兄提出交给沈家铺子,师父就同意了。”
说完竖起一根手指“嘘”了一声。
沈绫沉默。
谢凛救他那次,他正被人逼债,上次在百花阁门口,阿竹高声解释的话,他原来也听见了。
“沈掌柜!”白璃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抱歉。”沈绫回神,“这批衣服我定会认真对待,不辜负…谢仙长的举荐。”
白璃吐吐舌头,“还是别让师兄知道我把这事告诉你,他一定怪我多嘴。”
沈绫也笑了,答应道:“好。”
事情说完,白璃没有多呆就走了,留下了两百两定金。
这笔订单对店铺来说犹如及时雨。
他本来也有信心半月内赚到还黄老爷的钱,但势必要耗费许多心神。
有了这笔订单,他就安心多了。
阿竹抱着白璃给的尺寸和图纸,开心道:“少爷,这单成了咱们就能还债了!”
沈绫“嗯”了声,“把陈叔和钱娘子请来。”
陈管事和钱娘子匆匆赶来,听了订单的事也都十分高兴。
“只是这两百件成衣,数量的确十分庞大。”钱娘子沉吟道:“至少要十个熟练绣娘,日夜缝制,才能按期交货。”
沈绫思索片刻,“明日再招二十个绣娘,只要针线好,不拘长期工还是短期工,先把这单做好再说。”
陈管事和钱娘子有点吃惊,没想到一下就要这么多人。转而一想,这笔单子确实重要,人多才能保证不出差错。
沈绫道:“这事二位明天一同去办吧,陈管事负责招人,钱娘子负责考验绣功。”
二人应下。接着又讨论起用料,巧的是,之前沈平为黄老爷定的那批素锦和棉花,倒正好合用。
陈管事道:“天剑阁的外门弟子,我也见过几个,拿这素锦来做,已是极好的了。”
沈绫这才放心,“那就好,嘱咐绣娘一定要多放棉花,领口、袖口处用双股线锁边。”
“这笔单子有雪中送炭之情,可以不计成本。”
阿竹也连连点头。
钱娘子又说还缺一些配料,包括玉瑶的两件衣裳,也有一些配饰需要采购。
有玉瑶和白璃的定金,招人和采购的资金都十分宽裕,沈绫自然同意,二人下去安排。
等人都走了,沈绫一个人拿支炭笔在纸上勾勾画画。
谢凛救他一次,又帮他一次,就算他现在有心无力,也总想回报他点什么,哪怕只是一份谢礼也好。
他想起那人霜雪般的样貌和气场,不如……就亲手缝一件大氅吧,也许能给这人增加一点热乎气。
沈绫撑着脑袋想,颜色要深色就好,一会去库里翻翻还有什么好料子。样式一定要简单,万不能花里胡哨……
第二日,留下三位绣娘继续赶制玉瑶的衣服,陈管事和钱娘子便出去招人了。
沈绫去库里找出了一块墨色狐裘料子,十分光滑细密,便打算用这件料子给谢凛制大氅。
又翻出一块银红织锦的料子,他自己很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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