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电梯,看到玻璃门外严律的车已经等在那里了,林意乔拉开副驾驶坐进去。
严律侧过头,笑了一下,“你好,林意乔。”
林意乔面无表情:“你好,严律。”说完他看着严律的脸愣了几秒钟,睁大眼睛,喃喃地说:“你还是戴眼镜啊,我还以为你不戴了。”
“平时戴隐形,”严律发动汽车,“刚睡了起来,就懒得戴了。”
“刚睡了起来?你下午在睡觉?”林意乔的注意力立刻被抓走了,“你请假了吗?”
严律老实交代:“没请。”
林意乔眼睛睁得更大了,质疑道:“员工手册第三十一条,工作时间未经批准离岗超过四小时,视为旷工。”
“嗯。”严律点点头。
林意乔语气严肃地补充:“要扣一天工资的。”
“好,”严律平稳地将车开出地下车库,转头看林意乔一眼,目光带着笑,接受处罚,“知道了,我明天去跟唐晓晓说,让她扣我一天工资。”
由于刚好是下班高峰期,这个时间点的交通比正午十二点嘈杂得多。
特别是拥堵路段,令人难以忍受的喇叭声此起彼伏。
这种突然爆发的尖锐声音让林意乔感到疼痛,就像他给景心描述的,“有锥子在刺穿我的耳膜”。
他从背包里拿出降噪耳机戴上,闭上眼睛希望快点抵达目的地。
严律在下一个红绿灯从主干道驶出,把车拐进了一条安静的背街小路,语音导航一个劲儿要他掉头,他抬手将导航关了。
感觉到环境噪音突然变小很多,林意乔取下耳机,睁开眼睛分辨了一下道路两旁的景观,疑惑地问:“你不是说去中午那家餐厅吗?不是这条路。”
“那边太堵了,”严律随口说,“我们绕一下。”
林意乔“哦”了一声,拇指无意识抚摸耳机外壳上的Logo。
主干道虽然拥堵,但并不是完全没办法通行,林意乔判断绕行小路肯定会更慢。但是他喜欢这条路的安静,所以便狡猾地没有提醒严律决策有错误。
他们比预想的时间晚了二十多分钟才到达,车停在餐厅门口的地面停车位,熄掉火,严律转过头发现林意乔正看着他。
林意乔脸上没有什么情绪,眼神很专注,似乎带着探究。当两人视线接触时,林意乔顿了一下,但没有把目光移开。
严律胳膊搭在中央扶手上,挑眉问:“看着我做什么?”
林意乔认真地说:“我在想,你戴眼镜好看一点,还是不戴眼镜好看一点。”
“那么,”严律凑近他,“你觉得我戴眼镜好看一点,还是不戴眼镜好看一点?”
林意乔微微蹙眉,好像很难抉择,“结论是都很好。”
严律笑:“是么?”
林意乔建议:“你可以单号戴眼镜、双号不戴眼镜,这样喜欢看你戴眼镜的人,和喜欢看你不戴眼镜的人,都可以看到他们喜欢看的样子。”
严律又问:“那你喜欢我什么样子?”
林意乔重复自己的结论:“都很好。”
严律说:“这是一道单选题。”
林意乔皱眉苦恼了一会儿,“戴眼镜跟高中一样的,但是不戴也很帅。”
严律似笑非笑地看着林意乔的脸:“我长得很普通,哪里帅了?”
林意乔援引别人的证词加强论点:“温维他们都说你长得很帅的。”
“他们跟你说的吗?”
“不是,是他们聊天的时候我听到的。”林意乔说。
“哦……”严律拖长声音,镜片背后的眼睛眯起来:“上班时间,你不好好工作,偷听别人聊天?”
“我,我没有偷听!”林意乔一着急,脸和耳朵都红了,显得很局促,“是我听力太好,他们又经常在办公室聊天。”
严律笑起来,大发慈悲地放过他,替他解开安全带,“知道了,下车。”
由于订位的时间太晚,餐厅只剩下一个二十人的大包间。林意乔觉得餐桌过于巨大,而且周围放满空椅子感觉也很奇怪,所以他们去了顶楼的露天卡座。
虽然附近有其他人说话的声音,但茂密的绿植作为屏风隔开卡座,是林意乔可以接受的轻微嘈杂的环境。
他们面对面坐下,林意乔从包里拿出报告递给严律:“这是记忆合金材料的初步测试报告。”
严律接过来,翻了两页,指着页面上的图表说:“这里的几组数据关联很复杂,你坐过来一起看,方便你解释给我。”
林意乔闻言动作一顿,他不喜欢这样。另一个人的体温和呼吸会打破他的安全边界,让他感觉不舒服。
他看了一眼严律,对方的表情很认真,似乎完全是在讨论公事。他又低头看了看那份报告,上面的曲线和数据确实需要指着说才清楚。
他无声地吸了口气,站起身,在严律身边坐下了。身体有些僵硬,刻意保持着一些距离,但卡座的沙发柔软,还是让他们挨在了一起。
属于严律的气息,比在车里时更清晰地传来。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戴着眼镜的严律令他感觉很熟悉,他这个时候竟然并没有太多不适。
为了看清纸上的小字,林意乔凑过去一点,指着数据对严律解释说:“这是材料在模拟膝关节运动时的电特性测试结果。”
他全神贯注在数据上,没有发觉自己的头发蹭到了严律的脸,而严律只要微微偏头,就可以闻到林意乔洗发水的香味。
高中时就用这款洗发水了,到现在也一点没变。
林意乔又伸出手,轻轻点在纸面上,“这条曲线是材料在承受动态应力和发生形变时,产生的微小电压值。”
他依然没有注意到,他的肩膀已经贴在了严律胸口。
严律坐直了,稍微拉开他们两人之间的距离,喉结滚动,淡淡地“嗯”了一声。
林意乔完全专注在技术上,毫无所觉地继续往前凑:“在模拟膝关节最大负载和运动频率的情况下,产生的电压峰值,大约在几个到十几个微伏的范围内。”他仰起脸去看严律的反应,想从严律那里得到答案:“你觉得这个程度,对生物电信号的影响大吗?”
林意乔眼睛睁得很大,亮晶晶的。温热的呼吸若有若无地拂过严律的下巴。一脸的毫无防备。
严律从他清澈的瞳仁里看到自己。
“林意乔,”严律透过镜片看进林意乔的眼睛,却没有回答那个技术问题:“你的洗发水,还是这个味道。”
林意乔“啊”了一声,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整个人都快要贴在严律身上了。
他耳根一热,慌忙往后挪了挪,和严律隔开一点点距离,懊恼地小声说:“……对不起。”
严律好像没注意到他的窘迫,目光仍然平静地落在报告上,仿佛刚才那句话不是他说的,“热电噪声在实际系统中会被放大几十倍,远超脑电信号的幅值。”
“……果然是这样,”林意乔有些沮丧,“是我想得太简单了。”
“也不是没办法,”严律说着,身体懒懒地向后靠进沙发里,手臂很自然地舒展开,搭在沙发靠背上,“你试试加个静电屏蔽层。”
“对,所以我才需要你们的数据……”林意乔的话说到一半,忽然疑惑地抬起头,眼睛眨了眨,看向严律:“咦?你不是说……你不懂这个吗?”
“听蔡组长提过一次。”严律把手臂收回来,低头翻着手里的报告,没再多说。
他的目光扫过图表,忽然停住了。图表的右上角,有一串很模糊的日期数字。虽然模糊,但也能辨认出是三个月之前。
严律认得这个图表的样式,是仿生运动实验室的测试系统导出来的,右上角的时间就是测试日期。
——这个材料的测试结果,三个月前就出来了?
可林意乔来公司,才两个多星期。
严律不动声色地往后翻了几页,在另外几张图上也看到了同样的时间。
原来蔡东早就知道这个结果了。
蔡东看着林意乔为这个方案忙碌了两周,看着他建模、测试、验证,然后在林意乔快要做完的时候,才“恰好”点出这个问题。
严律从不怀疑蔡东在专业领域的权威,如果这材料他考虑过又放弃了,那就说明材料本身的缺陷是无法克服的。
想明白这点,严律心下一沉。
这不是技术问题,是人情问题。
这是冲着林意乔来的。很可能,也是冲着自己来的。是自己顶着压力,一定要把林意乔招进来的。
严律的指尖慢慢收紧,捏着纸页。
是蔡东一个人,还是整个机械组都在排挤林意乔?
要告诉他吗?告诉他……你被人针对了,你做的东西从一开始就是个死局。
林意乔像一根笔直的线条,他能理解这种弯弯绕绕的人心吗?他会不会……很难过?
严律深吸一口气,把报告递还给林意乔。
“怎么了?”林意乔伸手来接。
严律却没松手,身体朝他那边倾过去,两个人之间的距离又缩回了刚才那么近。他修长的手指点在纸页那行模糊的日期上,低声说:“你看这里。”
他的声音很近,气息好像都拂在了林意乔的耳廓上。林意乔顺着他的手指看过去,眼神里还是不解。
“有个日期,看到了么?”严律视线落在林意乔微微蹙起的眉头上。
林意乔把报告拿近了些,凑在眼前努力辨认,终于看到了那串数字,他说:“看到了。”
“这是测试日期,”严律的声音又低又缓,像怕惊扰到他,“三个月前的。”
林意乔还是没明白过来:“然后呢?”
“你提这个方案,是这两周的事,对吧?”严律耐心地问。
“嗯。”林意乔点头,更困惑了。
严律看着他,一字一句,把打碎的逻辑链重新拼给他看:“意思就是,蔡组长在跟你说这个材料有问题之前,他早就知道了。”
“他早就知道这个方案不行,”严律的语气很平静,像在单纯地陈述一个事实,“但还是看着你,在这上面花了两个星期。”
林意乔的眼睛缓慢地眨了一下,好像在努力消化这些信息。
过了一会儿,他才转过头,怔怔地看着严律,表情从困惑变成了错愕:“这样啊……所以,蔡组长他一早就知道材料有问题?”
“嗯,”严律温和地回应他,“从日期上看,是这样。”
林意乔的眉头拧成一团,又低头去看那份报告,手指在那个日期上用力地划来划去,好像想把它擦掉一样。
“会不会……是引用的别人的数据?”他抱着最后一丝希望小声问。
“不会,”严律很确定地告诉他,“图表的格式我认识,是我们自己实验室的。”
“可是……为什么啊?”林意乔的声音里带上了点孩子气的委屈和不解,“如果早就知道,为什么不告诉我呢?我这两周……做了上百次模拟,这些不是都白费了吗?”
他有点急了,手里的报告被他捏得皱巴巴的。
“林意乔,”严律伸出手,把那份皱巴巴的报告从他手里拿走,然后用温热的指腹碰了碰他的胳膊,“我没法替他回答为什么。人的心思很复杂,有时候他们甚至会因为个人好恶,做出损人不利己的事。”
林意乔呆了呆,慢吞吞地说:“哦。温维说蔡组长不喜欢我,原来是真的。”
“你不可能让所有人都喜欢你,”严律说,“但是我喜欢你。”
“我知道,”林意乔低着头,声音闷闷的,“温维也说了,是你坚持要招我进来的。”
严律沉默了一下,又安慰他:“就算材料不能用,你这两周的工作,你的能力,也很有价值。”
林意乔却说:“机械组其实不需要我,所以他才敢让我浪费时间。因为我本来就是多余的。”
这就是林意乔的逻辑,林意乔的逻辑就是,人做任何事情都一定有逻辑。
“你这个想法,是错的。”严律看着他,一字一顿地说:“机械组需要你,项目需要你,我需要你。你的专业能力,是我们最需要的。这一点,我希望你记住。”
林意乔的睫毛轻轻颤了一下。
“人做事的动机,不总是理性的,”严律想用林意乔能听懂的方式,解释那些幽暗的人性,“有时候,那可能是为了一种……很私人的,甚至恶意的满足感。”
“严律,”林意乔说,“你又在说我听不懂的话了。”
严律只好放弃,换了个最直接的问题:“蔡东骗了你,你难过吗?”
“不难过,”林意乔说,“他只是没告诉我,但他后来还是提醒我了。”
严律又问:“那他不喜欢你,你伤心吗?”
这次林意乔停顿了一下,有点茫然地说:“……我以为他喜欢我。”
严律挑了下眉:“为什么会这么觉得?”
林意乔就把蔡东第一天夸他是“专家大拿”的话,一字不差地学了一遍。
严律听完,皱起了眉:“那不是在夸你。”
林意乔很困惑:“可是他说我是天才,让大家跟我学,这不是喜欢我吗?”
严律心里叹了口气,蔡东一个快六十岁的业界权威,用这种话去捧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里面的讽刺意味,林意乔是听不出来的。
但他不打算解释这个,也许有一天,林意乔真的会成为蔡东口中那个实至名归的“专家大拿”。
严律只点出另一层:“他说‘他跟我们不一样’,这句话是把你和其他人隔开,把你推到他们的对立面,能理解吗?”
林意乔茫然地摇摇头。
“前半句,是划界限。后半句,是贴标签。”严律耐心地说,“让你没办法和他们站在一起。”
林意乔想了想,把这套逻辑理顺了:
1.和他们不一样=划清界限
2.天才标签=被隔离在外
这和以前别人说他是“怪胎”的逻辑,好像是一样的。
“我懂了,”林意乔说,“下次我就知道了。”
“所以,蔡东不喜欢你,你伤心吗?”严律又问了一遍。
“不伤心,”林意乔说,“因为他没有打我、没有辱骂我、没有弄坏我的东西,也没有把我的背包扔到厕所。如果他那么做了的话,我就会伤心的。”
林意乔第一次遇见严律,就是他去厕所里捡背包。
严律又沉默很久,深吸一口气,“现在不会再有人对你做那些事了。”
“嗯,”林意乔有点高兴,因为弄清楚了一个很难的问题,他看着严律,睁大眼睛说:“严律,你好聪明,什么都知道。”
严律问:“这些年没有人告诉你这些吗?”
林意乔说:“没有。”
菜早就上齐了,林意乔肚子很饿,他伸出手想去拿筷子:“我们吃饭吧。”
严律却拉住了他那只手,把他整个手握在自己温暖干燥的掌心里。
“林意乔,从今天开始,如果有人说了任何你拿不准意思的话,你都先来问我,明白吗?”
林意乔大概是没想到他会突然拉自己的手,整个人都僵住了,愣了好几秒,才露出很吃惊的表情,不安地想把手抽回去。
“林意乔。”严律松开手,又喊了他的名字,声音很低。
林意乔记起曾经他和严律经历过类似的场景,不是坏的记忆。
严律的手很温暖,手掌宽大,可以把他的手整个包裹住,让他感到安全。
他手指轻轻蜷缩起来,小声说:“……我明白了。”
严律朝他摊开手掌:“可以向我保证吗?”
林意乔看着他的掌心。
保证的意思,就是以后每一次,都要先问过严律。
十五岁那年,严律也要他保证。严律对他说:“以后再有人欺负你,你要马上告诉我,你保证。”
十五岁的林意乔握住了严律的手,那之后再没被人欺负过。
二十五岁的林意乔,谨慎地伸出一根指头,轻轻放在严律掌心,说:“我保证。”
晚餐的菜品和午餐一样,只是多了一份青提酸奶布丁。
林意乔用勺子把布丁挖干净,连带着玻璃壁上最后一点酸奶渍也刮下来,抿进嘴里。
天色渐渐暗了,深蓝的夜幕爬上黄黄的月亮。
严律看他收拾东西,“我送你回去。”
林意乔摸出手机,屏幕的光映着他安静的脸,他说:“我等林奕妙。”
“她来接你?”
“嗯,”林意乔点了下头,“我们说好的。”
严律靠着沙发背,随口问:“每天都你妹妹接送?”
林意乔说:“有时候是我妈妈。”
严律又问:“怎么不坐地铁?离公司挺近的。”
林意乔手上的动作停顿,低着头说:“人太多,太吵了。”
之前他试过一次地铁,自己一个人。晃动的车厢像个巨大的铁盒子,把光影和噪音都关在里面,轰隆隆地碾过他的神经。他受不了,抱着头蹲下去,一动不动的,直到工作人员赶来把他带走。
*抱歉 版权原因 该资源已无法下载 仅支持完本免费试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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