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情(七子华)

陈育川还好，之前江陌在钱的问题上帮过他，他知道江陌是看上去冷血无情，实际上是比较心软的人。
可车祸和借钱是截然不同的两件事，江陌和林笙的关系一向不好，危急关头居然愿意舍身去救。
两人的视线让江陌情绪更差，手臂钻心一样的抽疼持续攻击他的感知神经，身上的疼痛以及突发情况的失控感让他的心情糟糕到极点。
他推开林笙并不是善心泛滥，是一刹那权衡利弊后认为车子的冲击并不大，将人推走后自己也能全身而退，没想到那混蛋司机醉得离谱，明明看到人还突然加速。
江陌的的预判全部打乱，还将他送进医院。
他以往心情不好的时候是恋痛的，但并不是受伤到这种程度的痛，被撞到那一刻能清晰感受到骨头在皮下断裂，剧痛伴随着骨折的声音同时传来，他真的以为自己会死在那里。
当时他躺在地上，眼前霓虹灯刺眼，漫开一片血色，没有支撑的胳膊宛如一只没有生命力的软虫耷拉下来动弹不能，手臂乃至手指迅速充血肿胀，难以承受的剧痛以骨折点为中心往全身蔓延。
江陌不想一直纠结把林笙推走的事情，他不需要感动和感激，因为如果知道那一下是这样的结果，不会没事找事搞出这一次。
他还没有伟大无私到心甘情愿替别人受伤的地步。
“叫你们过来是商量一下，”江陌不耐地开口，“后面的辩论赛怎么办，林笙受伤轻还好，我这种情况，你们如果要换人，我没意见。”
林笙有些不敢看江陌肿胀的手指，心如乱麻，整个人还是懵的，口腔里充斥着铁锈味。
叶寒霜问：“你的伤非常严重吗？”
江陌嗯一声，“要做手术。”
陈育川斟酌着问，“那你后面很长一段时间定动不了，生活也没办法自理？”
江陌蹙眉，受伤也难掩攻击力，“我当然可以自理，我只是伤了一只手，又不是成为废人。”
“既然你生活都可以自理，为什么会认为没办法继续参加比赛？”陈育川温和地问。
上次复赛的时候同样有一位腿部受伤的同学，坐着轮椅拄着拐杖都可以上场，江陌只是手臂受伤，按理说是不影响什么。
“我受伤的是右手，笔记没办法自己做，查阅资料也需要靠你们，这会大大增加你们的工作量，住院也会耽误很多事情。”江陌坐在病床上，持续的尖锐痛感让他的脸色比床单还惨白，“所以你们要是想换人，我没意见。”
陈育川赶紧说：“这些都不是问题，如果你问我，我没有想换人的打算。”
叶寒霜开口：“你说的这些都不是问题。查阅资料、收集数据并不是你一个人的责任，我们都可以做。至于笔记，三个人六只手，难不成还没办法帮你记录？林笙，你觉得呢？”
林笙跟着点头，身上的伤让他有一些破碎感，“我的想法和他们俩一样，大家既然是一个组的，就应该同舟共济。你马上要做手术，钢针打进去会比普通恢复得更快，现在都是微创手术，情况没有你想的那么复杂。”
他顿了顿，一针见血说出问题所在，“现在的问题是，你想不想继续参加。”
江陌面无表情看着林笙发红湿润的眸子，不知道在想什么。
病房里安安静静，无人接上这个话茬。
现在是需要江陌做决定的时候，他重伤在身等着做手术，没人敢替他做决定，就算现在提出来退出后面的比赛，也是可以理解的情况。
众人沉默半晌，最后陈育川开口：“你如果不想参加的话，其实可以……”
“你们先回去吧，”江陌打断陈育川，不太想谈这个话题，“我明天手术，有什么事等手术之后再说。”
“也行。”陈育川赶紧站起来，特别担心影响江陌休息，看他肿胀的手指眼眶自责又难过，“明天我再过来看你，医生还没有确定手术时间，你给我发个消息。”
林笙的伤没有江陌的严重，但他看起来更可怜，叶寒霜瞧着挺心疼的，提出来想送他回宿舍。
“不用了，学姐。”林笙还没有从惊吓中恢复过来，心有余悸，声音也小小的，“我还要留一下。”
陈育川和叶寒霜一前一后离开，林笙依旧站在床尾的位置，冷白的光束在他的眉骨落下一道阴影，颧骨的擦伤上过药还是红了一片，干燥的嘴唇紧抿着，梨涡不再可爱，泄露忐忑的思绪。
江陌：“正好我也有事情要跟你说。”
林笙赶紧抬头，圆圆的眼紧盯着江陌：“你说。
“你受伤不严重，小九那边需要你照顾，门锁密码六个8，”江陌靠在床头，惨白俊美的脸庞露出些疲态，“你如果有条件可以把它带去宿舍养，刚才你也听到了，我这边至少要住三四天医院。”
他后脑勺抵在墙上，清瘦的下颌线勾勒出凌厉的面部线条，吃的止痛药没有见效，半个身子都是痛麻的，眉心紧紧蹙着，神色隐忍而烦躁。
“行了，你可以走了。”
林笙听着这话却没有动，平时江陌都是高高在上的，现在这副狼狈又疲累的样子是第一次见，陌生又新鲜，还有点不适应。
他们的关系一直不好，但也没有多苦大仇深的事情。能看到江陌出糗狼狈的样子是林笙一直希望的事，但此刻并没有如愿的畅快。
因为江陌这个样子是他造成的，是为了救他才躺在这里的。
之前他们关系那么差，江陌都愿意送他回宿舍，还是两次。
林笙鼻子发酸，心脏被狠狠拧住似的令他窒息，这份恩情是前两次送他回宿舍无法相比的，像一座沉甸甸的大山压在肩头。
而他身为这件事的主人公，必须挑起这份重担，这是他应该做的。
林笙手掌搭在床尾，：“你住院一个人？”
江陌睁眼，不耐烦反问：“不然你想几个？觉得自己没和我一起躺在这里很可惜？”
“我不是这个意思。”林笙解释：“你不通知你父母吗？”
“他们不在国内，”江陌眼底闪过一丝冰冷阴郁，漠然道，“即便是在，也不会在意。”
上次林笙就察觉到江陌应该和父母关系不好，他自己的家庭关系也是一团乱糟，哪有资格劝别人。
“那你不请护工？”林笙打量病房，注意到病床下面放着一个折叠床。
江陌冷眼看他，“你想干什么就直说。”
“你看我怎么样？”林笙自告奋勇。
江陌眯起眼，审视一身伤的人，：“你？”
“我可以啊！”林笙上前两步，急切道，“我的伤都不严重，护士说擦几次药就能好，可能唯一严重一点的是额头的伤，不过不影响。前面你送我回宿舍，今天又救我，这份人情我是一定要还的，你就当我帮你省护工费。”
江陌思忖一阵，“你照顾我上课怎么办？”
“一周而已，我可以调好时间，”林笙脑子转得飞快，退而求其次，“你要是不愿意我也不勉强，你请一个护工也不是难事。但和陌生人相处，还得有各种接触……”
一句话戳中江陌的死穴。
“你会不会做饭？”
“会。”林笙听出来有戏，眼睛亮亮的，“比不上你的手艺，家常便饭还是会的。”
“你想还人情，我们各取所需，”江陌坐在床上依旧是高高在上的态度，“到时候可别说我故意难为你。”
“不会不会。”
要不是江陌推一把，现在躺在这里等着做手术的就是他了。
恨不得把人供起来，哪敢有其他意见。
林笙打算回宿舍一趟拿洗漱用品，江陌自己也需要，直接在网上下单，十多分钟后外卖送上门，林笙接过袋子，里面衣服裤子和洗漱用品沉甸甸一堆。
“买这么多？”林笙不理解，还有沐浴露和洗发水。
“你过来，”江陌站在浴室门口，理所当然道，“帮我脱衣服裤子。”
“？”林笙愣在原地，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
止痛药见效了，江陌没有刚才那么暴躁，神色依旧不好，不耐道，“洗澡，难不成你要让我这个样子上床睡觉，然后上手术台？”

第28章 【消息】
林笙没想过照顾病人还有这样的工序，在门口愣着好半天，在江陌催促的视线中硬着头皮走进去。
浴室的光线昏黄柔和，高级病房的卫生很好，干净整洁，瓷砖墙面没有丝毫陈年老旧的感觉。
镜子里映着江陌高挑单薄的身影，直到林笙慢吞吞入镜，两个青年面对而站，一个漠然清冷，一个乖顺俊逸。
这样近距离，林笙才更直看到江陌的伤，胳膊绑着厚厚的夹板，手臂挂在胸前，漂亮修长的手指肿得发亮，变成难看的萝卜。
他手臂后面的擦伤还有些严重，血痂印在白皙的皮肤上格外刺眼夺目。
林笙有些担心，不确定地问：“你确定要洗澡？你这一身伤怎么碰水？”
“我一定要洗。”江陌垂眸看着自己的样子，满眼嫌弃，“不然你说怎么睡？”
林笙不知道江陌要怎么睡，但很确定的是他今晚肯定不能碰水，否则会容易感染。
“要不然这样，”林笙给出一个折中的办法，“我帮你洗头，再帮你擦一擦身体。你手折成这样，也没有办自己操作。”
这样的确是最优解，江陌伤的是右手，虽然很多事左手也能用，但始终不如右手方便，更别说是洗头洗澡这样的事。
江陌打量林笙一眼，心里已经同意这样的提议，嘴上说：“你先承诺，不会因为以前的事儿公报私仇扯我头发。”
“……我不会。”
热水从花洒中流出来，浴室里很快氤氲起热气，镜子蒙上一层白雾，模糊两个青年的身影。
林笙第一次给别人洗头，学着外面理发店的样子依葫芦画瓢，还问了问江陌水温合不合适。
“力度太轻，水温偏冷，”江陌不客气地点评，“你应该用指腹按摩，而不是用指甲。”
林笙知错就改，幸亏擦伤是在胳膊上，能够留出这一双手给江少爷按摩。
江陌爱干净，虽然是短头发，但一晚上又是滚地又是出血的，特意要求林笙把头发洗两遍。
一开始他只是以为便宜洗发水都这么香，可在头上抹第二遍的时候，江陌闻着味道有些不对———谁家洗发水是薰衣草的味道？
“林笙。”
“嗯？”林笙以为他又哪里不舒服，乖乖应着，“怎么了？”
江陌眯起眼，“你给我用我的是什么？”
“洗发水啊。”
江陌指着其中一个小瓶子问：“你再说一遍？”
林笙停下动作定眼一看。
“……”
“……”
江陌顶着满头泡沫，冷冰冰地注视着镜子里的人。
林笙扯了扯嘴角，干笑两声，“我不是故意的，你信吗？”
江陌坐在床上眉头一直皱着，头发一直传来阵阵香气，沐浴露的甜香挥之不去，熏得他呼吸不畅。
林笙给自己简单擦了擦出来，心虚观察他神色，主动过去倒水，笑得乖巧又谄媚，“别生气了，喝点水。”
江陌身上的灰尘血迹清理干净，换上新买的衣服裤子，没洗也凑合了，看向林笙的目光冰冷又幽怨，“我觉得你还是离开比较好。”
“我不。”他头发只吹得半干，在浴室里待这么久眼睛湿漉漉的，笑起来明眸皓齿，清隽明媚，下定决心一般，“刚才是小失误，你放心，我能照顾好你，一直到你完全病愈。”
伤筋动骨一百天，江陌问：“你没有别的事可以做了吗？”
“没有啊。”林笙真诚道，“我现在最重要的事情是看着你养好伤。”
江陌闭了闭眼，受伤的地方疼痛好像又增加了，止疼药有时间限制不能多吃，心情跟着烦乱起来，“那你现在可以离开了，等我明天手术结束再来也不迟。”
“我不能走啊，”林头问，“你手这个样子，万一要上洗手间，或者吃止疼药，没有帮你可怎么办？”
江陌干涩的嗓子压着火：“我还没有废物成这个样子。”
“……”林笙噤声，见好就收，坐在一旁默默看着他。
江陌等那阵胀痛缓解一些，紧绷的身体才放松几分，一道阴影笼罩过来，抬眼看到林笙端着杯子站在床边。
“喝点水？”
江陌脸色不太好，接过杯子喝了几口。
林笙见江陌真不舒服没再说什么，把灯关掉又帮他把床垫摇下去，自己在旁边安安静静铺床，躺上去后一边刷微博一边思索明天的早餐。
医院有食堂好像会提供，林笙计划着明天早起去看看能不能凭着江陌的住院手续蹭蹭。
安静的空间里偶尔一两道略微沉重的呼吸，林笙看了一眼病床，叫江陌，“唉。”
江陌没回答，林笙也不在乎，继续问：“要不要再吃一颗止疼药？”
江陌的声音没有平时清朗，带着几分低沉喑哑，“没到时间。”
林笙哦一声，顿了顿又问：“那要不要聊聊天，转移注力？”
江陌问：“聊什么？”
“……”林笙也不知道聊什么，以前他们只要不争锋相对吵架就是好的了，哪能心平气和聊什么。
夜深人静，江陌隐忍的呼吸声太明显，林笙听着于心不忍，眼前闪过他肿胀的手指，主动开启话题：“你真的不打算参加后面的比赛吗？已经走到决赛了，每次你都准备充分，就甘心这样无缘决赛？”
“那你觉得我要怎么用一只胳膊去筹备这件事？”江陌反问，“所有的工作量都给你们？我只需要上场说几句？”
林笙不赞同他的想法，坐起来抬头看着床上的人，“请你搞清楚一点，我们是一个团队，团队本来就是需要互帮互助，你懂‘互帮互助’的意思吗？”
江陌没受伤的手搭在额头，床头灯调至最弱档，阴影模糊他凌厉的下颌线，将他的锋刃的面部线条柔和些许，“我语文没那么差。”
“你不要总想着给我们做事情，我们也可以帮你做事情啊。”林笙言之凿凿，“你把你的想法说出来，我们一起讨论，就像学姐说的，我们帮你做记录和批注。这根本不是问题，除非是你自己不想再继续，笔记什么的不过是你找的借口。”
江陌缓缓睁眼，侧头看向床下的人，对上林笙明亮的眸子。
林笙被看得不自在，“你看我干嘛？”
“我只是想不到，”江陌不疾不徐道，“原来你这么不希望我退出。”
“……”林笙被呛到一下，差点一口气没提上来，“我不是！我只是觉得，咱们四个已经磨合得很好了，也有默契，中途换人又得重新磨合。而且这不是小比赛，已经到决赛了。谁也不想看稳赢的局面被别人获得先机。”
江陌哦一声，“所以你是承认我很有实力了？觉得我在这个团队里很重要，是不可缺少的程度？”
“……”林笙后面的话堵在嗓子眼儿里。
他哪有这意思？？？
江陌不悦地看林笙一眼，“难道不是？”
他清了清嗓：“要是你们就这么舍不得我退出，我确实可以好好考虑一下。”
“……”
行吧，伤者为大。
林笙懒得喷，直接倒在床上背对江陌睡觉，“有需要记得叫我。”
结果江陌晚上真有需要叫他的时候，根本叫不醒。
床头灯调到最亮，江陌想吃止疼药但够不到桌子上的水杯，叫林笙三次，那人睡得像死猪，在单人床上四仰八叉，一条腿已经落在床下，毯子一大半也滑落在地。
别说照顾人了，看起来他才是需要被照顾的那个。
江陌只能忍着疼从床上坐起来用左手去药和水杯，骨头里的不适感令他疼出一身冷汗，两个小时前才擦过的身体现在又有黏腻感，冰水暂时压下一些窒息的烦闷，呼吸声在静谧的空间中格外粗重，心跳砸着胸膛加重陌生幽暗的环境里生出几分无助和慌乱感。
时间变得难熬，黑夜仿佛没有尽头，窗外响起淅淅沥沥的雨声，由小变大，伴随着几声沉闷的雷，逐渐成为一场冲刷天地的滂沱大雨，偶尔一道闪电划破夜空，转瞬即逝的白光透着诡谲的美感。
夏季的雨就是这样说来就来。
江陌忍着疼去一趟洗手间，出来后林笙的毯子彻底落在地上，衣服掀上去一些，露出一小截白皙纤瘦的腰肢。
他把毯子捡起来扔在林笙身上，挡住暴露在空气中的皮肤。
止疼药见效慢，江陌躺在床上睡不着，注意力一直在手臂上，钻心的疼痛不断试探他的心理防线。
江陌索性不躺了，坐起来稍微好受点，拿过手机刷app，在这样极致安静且无聊的环境里突然想起许久没有碰过的游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