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没有风,温楚背后还是凉了一片,太空里寂静异常,这一架脱离的医疗舱比不上浮舱坚硬,很有可能漂浮到其他更危险的地方或者直接撞上流石。温楚咬了咬牙,用仅仅能动的手指调动离缆砚,勉强凝聚起精神力,给这一架医疗舱打上了一层求救的黄色信号。
“沈燕回……”温楚的声音很轻,很快又喊了一遍。
然而无人应答。
温楚将自己离缆砚里的蜘蛛送到沈燕回身上,只要他还没断开自己的离缆砚链接,他就可以通过蜘蛛唤醒。
蜘蛛在两个离缆砚的世界里转了一圈,很久很久,才嗅到一丝微弱的精神连接。
温楚的额头布满细汗,终于松了一口气,轻声道:“去,维持他的体温。”
蜘蛛在中间地带停顿了两秒,似乎想回头,可是主人的命令无法违背,它游走到了沈燕回的离缆砚里。
不知道过了多久,滴在脸颊上的血凝固了,渐渐失温的温楚开始迷迷糊糊地想,天戈的人都是这样舍己为人的吗?
究竟多大的意志力和导向力,才能在精神网被撕裂的瞬间还能保持住清醒?
这样的人,又怎么可能只是一个小小的副官……
“沈燕回,你的话术太拙劣了。”温楚轻声道。
心跳声存在感越来越强,温楚渐渐听不到声音,头疼也消失了,甚至感受不到自己的身体。
劣法星和多昂星的商用航道上,一架民用星舰缓缓从微光里驶出,驾驶舱里的是一个大帽子白卷毛,长得有些像羚羊,正抽着蜜罐,星舰忽然切入一条太空消息:
【前方有一落单医疗舱,向我方发出求援。经检查,无任何武器装备,已经漂浮十二个小时,舱内生命体征微弱。】
羚羊“嘿”了一声睁大眼睛:“什么新鲜玩意,捞上来看看。”
捕捞是一件很危险的事,羚羊不是这专业又赶紧叫了自己弟弟,几个人七嘴八舌地指挥,总算有惊无险地捞了上来。
医疗舱一打开,羚羊看见血大吃一惊:“夭寿啦,死人!”
弟弟蹲下身两指摸着脉搏,白了哥哥一眼:“活的!他们医疗舱能源用尽了,快,放进我们医疗舱去——那几个睡觉的,起开!”
沈燕回觉得很吵,半边身体麻麻的,好像有一只蜘蛛在他心口爬来爬去,这蜘蛛身穿大红花袄,喜庆得像是动画片里的。
可他早二十年就不看动画片了。
视野里有微光出现,然后突然精神被扎了下似的,沈燕回挣扎片刻,睁开了眼。
脑子里还是一团浆糊也不妨碍打量这一艘朴实星舰,沈燕回不动声色地避开有人伸过来的手,哑声问:“你们什么人?”
羚羊好声好气道:“小兄弟,我们是多昂星出发运送商货的,收到你们医疗舱的求救信号才实施捕捞。你的同伴已经送进了备用医疗舱,就在你旁边。”
耳朵里像是隔着一层水雾,沈燕回慢半拍地回头,不知道是不是动作幅度大了些,他感觉到耳畔有什么东西滑过,痒痒的,伸手一摸,指尖是鲜红的血。
“你的精神力有重创迹象,虽然已经恢复了一些,但还是请先做一个细致的检查。”一个穿灰衣服的人拿着白毛巾走过来,沈燕回辨认着他的口型,接过却没有下一步的动作,他想了想,说:“我等他醒。”
在场所有人不约而同地看向躺在医疗舱里面的温楚,透明舱面下他的眼睫浓黑湿润,唇色浅淡近乎苍白,脸颊上的血污只匆匆擦拭了两下,还留着蜿蜒的血迹。
星舰主屏幕上记录着舱内人的生命体征已经十分微弱,可又悬着一口气。
沈燕回目不转睛地盯着,仿佛在等自己最重要的人。然后他忽然捂了一下额头,好似偏头疼发作。
大家的目光紧张地看过去,对这一双人的处境感到无比同情。
然而事实是,航道正平稳运行着,星舰却感觉自己被打量试探了一下,就在准备发出警报的时候,那股力量又退了回去。警报声卡在进程里不上不下,活像吞了一只苍蝇,憋屈地咽下去了。
羚羊关心地递过去一杯水,暗暗打量心想:这两个人看上去十分年轻,又如此亲密,大概是第四星系新婚的小情侣出来蜜月观光,途中遭遇意外了吧。
“兄弟,你的检测情况也不太好,还是去医疗舱里休息吧,放心,我们距离劣法星大概还有八个小时,等落地我们就立即送你们去当地最好的医院。”
刚才的刺激耳朵里反而好了一些,沈燕回能听清声音,摇摇头,语气亲近:“多谢,我还是先等他醒来。”
星舰在流速中前行,舰内几乎感觉不到颠簸或者摇晃。沈燕回耳边没了话音,他又闭上眼睛,跟自己离缆砚里的蜘蛛大眼瞪小眼。
羚羊说的确实没错,他的精神力情况不容乐观,精神网那一刻撕裂得太严重,但清醒的第一时间还是把整个星舰扫视了一遍,全部都是beta,且没有任何武器装备,后仓里只有一些预制品。再进一步尝试连接星舰,精神力一集中就产生刺痛感,头顶眩晕得很,再进行不下去。
神经隐隐地牵扯着疼,沈燕回吸了一口气,忽然发现那不知名的蜘蛛前脚动着,他的疼痛感竟然减轻了几分。蜘蛛像是在织毛衣,熟练地调节着他的各种过度应激之后的神经元。
医疗用的小机器吗?沈燕回观察了一下小家伙的动作,又看向医疗舱里的温楚。
能把东西放进他的离缆砚里,只有亲密接触过的温楚。可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快要死了,人的本能反应应该是尽可能抓住自己求生的机会。
沈寻盯着医疗舱喃喃道:“我现在相信你不是星盗了。”
星舰的爆炸绝非偶然,这一切说明都有人被算计,沈燕回细想了片刻劣法星上安德鲁的说话和动作,发现有几点不对劲。
首先是那么巧地让他去看防御和机甲系统,再不小心地发现了天上的星盗。他还没掌握局势,阿瓦那边就被撺掇着上了机甲。
是针对天戈的吗?
温楚要物资,要了就会走,无论他是不是赤刃帮的,对星盗都不会有你死我活的敌意,所以剩下来的只会是他和阿瓦,然后再在这一艘星舰上分崩离析。
而且最开始阿瓦被意外打偏的那一颗粒子炮,如果躲得不快,直接就机毁人亡。
劣法星天高皇帝远,各种潜规则自成一派,就算安德鲁是从第一星系来的,大概土皇帝也比京城脚下的渔夫幸福。
只是牵连了普通人。
沈燕回看着医疗舱里面的温楚,因为后遗症还在不断微颤的手轻轻覆上去,阴影落在温楚苍白的脸上,好像有了一点实感。
温楚觉得很冷,好像几年前也有这么冷过。熟悉的寒意从脚底生根发芽,幽幽的风从最黑暗的地方里吹来,他像大海里的一叶舟,渺小地呆在黝黑波浪之上,像芦苇飘零。
漆黑的夜空没有一点光亮,寂静得能听见他平缓的心跳声。然后,他闻见了一阵柑橘的气味,很淡,很熟悉。
他忽然想:沈燕回还活着吗?
随着沈燕回这个名字的想起,记忆逐渐回笼,温楚睁开了眼睛。
隔着一层胶制透明玻璃晶体,温楚看见近在咫尺垂着眼睫的沈寻,两道视线相交,隔了两秒沈寻才回神似的,打开了医疗舱,不等温楚坐起来,四周顿时涌上来好多人,那些人惊讶意外的目光落下来,温楚感觉自己是个百年后诈尸的化石。
“朋友,还有哪里不舒服?”
“要不要吃点东西?后仓有营养针饼干和干果。”
“你是哪里人?结婚了吗?怎么发生的意外?”
众人七嘴八舌地讲起话来,温楚头还疼着,一点力气也没有,但是又不想被围观,只能抬手挡着额头,硬着头皮道:“谢谢,我目前还好。”
话音还没落完,温楚感觉自己用来挡视线的手腕被温暖地握住了,旋即被缓缓拉了起来。
“多谢啊多谢各位,有没有房间,我们需要单独待一会。”沈寻刻意把人往自己这边拉了些,另一只手扶着温楚的肩膀,把人从医疗舱里带出来。
羚羊觉得今天的商队友格外热情了些,可能是在航道上走了三四天,难得看见新鲜人,有些过分亢奋了。但是这样难免吓到别人,于是上前把围着的人轰开了,囔囔着说:“那个小六,把人带到空房间去,其他人别围着,该做什么做什么去。”
小六是个头上裹着蓝布巾,穿着麻衣短袖短裤的青年,听了咧开嘴笑,脸颊上红扑扑的,声音清脆:“好的老大,两位朋友跟我这边过来。”
温楚被扶着刚走一步,就觉得血供应不上来了似的,差点看不清路就要往前面倒,幸好被沈寻一把扶住。
他还没来得及借力站稳,忽然被抱了起来。
周围的人愣了一秒,纷纷害羞地收回目光,又忍不住悄悄看。
“不好意思啊,就这一回。”沈寻说着,让前面看呆了的小六带路。
搂抱确实很不适应,但不用自己走路温楚也就忍了,他闭着眼睛休息,正打算用离缆砚看看消息,却发现还处于无信号状态。
房间很小,里面有一张可供休息的床以及一张桌子,十分简朴。
沈寻扫了一眼,把温楚小心放到床上,趁着小六出去,问:“爆炸是怎么回事?”
温楚睁开眼,一眼就看见近在咫尺的沈寻,那双蔚蓝的眼睛坚定明亮,没有丝毫疲态。突然就发现此人十分耐造,那么大的爆炸和精神力波动,居然没损坏神经中枢,还能在他一睁眼就跟他讨论爆炸,一点后遗症都不像有。
“克洛干的。”温楚也没隐瞒,那条邮件发来就是罪证,克洛是王室,公然对天戈出手其实没什么好处,除非他想借机炸了劣法星。
“可是我精神力入侵控制的时候,星舰上检查过一遍没有任何□□。”
温楚微微蹙起眉头:“可能他会藏在程序里。”
沈寻笑了:“那这更不可能了,我的精神网连接着自毁程序我自己会不知道?”
温楚沉默片刻,沈寻这话说得没错,一旦人机相连,机器就是人的触觉与知觉,人还能不知道自己心里装了些什么吗?
房间里安静了下来,桌上的灯是劣法星随处可见的烂玻璃组装发光,装在一个小瓷盘里,微弱朦胧的光照在温楚脸上,竟显得十分温柔。
沈寻看了一会儿,忽然问:“为什么选择救我?”
温楚愣了一下,好半拍才明白蜘蛛可能被他发现了,既然选择了救人,他也不怕自己暴露,更何况人工智能而已,不少人也喜欢养,只是他养的形态是电子宠物罢了。
“见死不救的事我做不到。”温楚的声音很淡。
“你自己都命悬一线了,本来精神力就岌岌可危,还撑着给医疗舱上求救信号,后面昏过去了说不定是因为精神力崩溃,所以你现在也依旧偏头疼,”沈寻盯着一直没松开眉头的温楚,语气却十分坚硬,“在你昏过去之前,你还是把这……只蜘蛛给我用,你当时在想什么?”
“我说了,见死不救的事我做不到。”
“那你为什么会优先救我而不救你自己?”
温楚感觉头更疼了,怎么会有人被救了一定要一个原因的?
“我……”
话音忽然停住,沈寻意味不明地看着,正准备听原因,只见温楚坐直了,眉头也不皱了,他说:“星舰上一定有自毁程序,只是我们都没发现。”
他抿了抿唇,薄薄的眼皮抬起,露出黑亮的眼瞳。
“我当时用蜘蛛嫁接了一部分权限,在原有程序上编制了虚拟链接,本意是在不惊动克洛主权的前提下,私用一些权限。所以你后面接管了克洛的主权,也一样发现不了这部分嫁接权限。他或许就是在这部分嫁接权限里安置的自毁程序。”
温楚声音低了下去,沉道:“是我没发现。”
“可是他怎么会知道你……”
“他知道,”温楚垂眼,语气听不出情绪,“我曾经同样嫁接过权限,是为了救他。”
沈寻:“……”
半晌没声,温楚抬头,看见沈寻扯了嘴角一笑,几乎带了点咬牙地说:“你还真是大义啊。”
温楚没听出他话里的嘲讽,只是垂着眼睫声音很低:“没什么大义不大义的,算计了别人总是要还的。”
话音刚落,敲门声响起,两个人同时收声,转头看过去。
小六端着盘子探出一个头来,揉了揉鼻子说:“两位客人,这是送给你们的干果、饼干,你们一定饿坏了吧,我现在能进来吗?”
温楚起身接过道谢,说:“麻烦你们了。”
小六亮起一口白牙,又从怀里掏出一个亮澄澄的水果:“不客气,这个是星舰上我们藏的橘子,还在保鲜期,送给你补充糖分。”
温楚微有些讶异,对于第五星系这样终年寒冻的边缘星际来说,新鲜的瓜果比营养针还珍贵,他下意识地拒绝,小六却只是摆摆手,本想说话一与温楚对视,又腼腆地低下头,结巴道:“不,不用客气,我,我们都很喜欢你、你们。”
说完小六就开心地跑了,背影十分雀跃。
温楚忍不住弯唇,又想起同样的小六还在劣法星感染中,不知道是否好了起来。他叹口气,也确实饿了,把干果拿起来嚼了。
果盘放在桌面上,沈寻只是看着,没有要过来拿的意思。
温楚嚼完一块略微停顿了片刻,他的目光落在盘子里,隐约感觉到些许的不对劲。
他拿起黄澄澄的橘子,低头轻嗅了一下。
好像没有任何气味。
素白的手剥开一瓣橘子,果皮撕裂的水汽顿时在光下闪烁出细碎的光晕,来自多昂星种植园栽种的水果,还没有经过长途的运输和封箱,果肉十分饱满,就像是刚从树上摘下来不久。
温楚轻轻咬了一口。
沈寻一回头眼皮重重地跳了一下,心脏像是为了配合也狠狠鼓动了起来,一时之间他喉咙发干,有些想说话,但大脑一片空白,眼睁睁看着温楚静静地吃完一瓣橘子。
星际时代柑橘的培育并不算成功,大多过分甜美或者过分干涩,所以良好品相的柑橘少之甚少,星赫渡也不过千留一个而已。尽管如此珍贵,沈家也很少把橘子作为水果端上桌的。
沈寻自从信息素开始生长之后,除了家人,在外面也就只有温楚知道了,而他竟然还堂而皇之地吃橘子。
刹那间,沈寻表情有点儿微妙,只见温楚低着头只露出一个发旋和雪白的肩颈,上面还有点没擦拭干净的血迹。他不知不觉盯得有些入神,无意识地喉结微动。
直到温楚突然抬眼,那双黑亮的眼瞳清澈安静,像是照破了沈寻隐秘间闪过的心思,他陡然偏过头,又忍无可忍道:“你非要这么吃橘子吗?”
好像刚才一直盯入神的不是他一样。
沈寻脸有些发热,他也不知道为什么情绪起伏会这么明显。还没想通,他听见温楚的后半句:“……我闻不到气味了。”
沈寻一愣:“气味?”
这么一停顿,沈寻骤然发现屋子里弥漫着熟悉的类橘气味。沈寻的手微微握紧,这才想起来他的易感期还没结束。
星舰上的人不在意是因为他们不会对信息素有生理反应,只会把这当做水果的味道。
沈寻不动声色地回应了句:“精神力崩溃的后遗症吧,谁让你把医疗机器人给我用的。”
温楚把剩下大半个橘子放回果盘里,让蜘蛛回来了。
离缆砚里的蜘蛛一走,提醒易感期的警戒立刻响在沈寻的脑海里,女声冷冷地说:“信息素浓度值已经达到60%,请尽快处理,到达80%将会失去意识。”
沈寻“啧”了一声,心说麻烦。
那蜘蛛植入了安全模式,不仅没让离缆砚排斥,还定向屏蔽掉了输送的信号。还有这么厉害的小东西?
“我出去看看什么时候落地。”沈寻说着话拉开门走了。
蜘蛛正在给温楚进行深度体检,他闭上眼睛休息,脑海里盘算着回去要怎么安排那些人,沈寻出去他也没理。
味觉过分的淡,嗅觉更是消失。虽然对于beta来说嗅觉并不重要,但直接消失了也还是不亚于一场小灾难。
温楚渐渐分神,有人不断过来送东西,有时是吃的,有时是喝的。这么有来有回聊了许久,温楚发现沈寻还没有回来。
他推开门,看见星舰的队长正在无视航道条律非法饮酒,温楚走过去眉梢轻挑,还不等他说话,那羚羊队长拉着他忽然凑近小声说:“你对象好像易感期了,他刚才来问我们有没有抑制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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