投完蛊虫,灵铮才手持双钺,犹如鬼魅般,在众多敌人间游走,不断收割亡魂,尖刃沾染大片血液,滴答滴答。
表面上势不可挡,奈何不住敌众我寡,这批人也不是虾兵蟹将,各个身怀本领。
蛊虫至多能对其造成阻碍,杀不死他们,灵铮只能以身肉搏。
随着时间过去,灵铮的体能在迅速流失,太阳穴好似被重锤敲击,一胀一胀的,四肢百骸都在痛苦呻吟。
为了保持清醒,舌尖已经咬破,口腔充斥着铁锈味。不等灵铮喘息分毫,四面八方的敌人又接踵而至。
他当胸一脚,将迎面而来的敌人狠狠踹飞。
“咔嚓”一声,院子的篱笆断裂,那人被尖锐的截面扎了个遍体穿,抽搐片刻后气绝身亡。
忽然一阵冷风灌入喉咙,灵铮不可抑制咳嗽了两声,压抑的血气涌上来,嘴角竟溢出一缕殷红。
“灵铮竟然吐血了!”
“情报是真的!他坚持不了多久了!”
见到此幕,原本气势萎靡的敌人好像打了鸡血,退意完全消散,争着当斩下灵铮头颅的人。
灵铮舔了舔嘴边的血腥,眸子闪烁着邪性:“你们杀不掉我。”
在众人的不可置信中,他的实力蹭蹭上涨一截,手中钺刃旋转如陀螺,呼啸声不绝于耳。旋即化身冷面人屠,所到之处血肉横飞。
幸运的能逃出几人,其余人都在一脸恐慌中丧命。
终于安静了。
脸色倏然蒙上灰白,踉跄跪了下去,大口喘着气,脑中拉响尖锐的幻鸣,征兆着这副身躯的崩溃。
忽然耳边传来破空声,某人的衣摆被风吹得猎猎作响。
来者不善!
灵铮竭力往侧面滚开,不曾想大片白色粉末向自己撒来,带着似有若无的异香。
体力透支带来反应的迟钝,他一时不设防,粉末附上眼睛。
开始是痒,恨不得用手去抠挖,其后刺痛难忍,仿佛被无数根针扎入。
生理性眼泪瞬间盈满通红的眼眶,一眨眼,泪流满面。
朦胧中,灵铮只能瞧见袭击者的身形,撑住最后一口气支起身,背对他运转轻功。
命悬一线之际,竟然爆发出难以想象的力量,在那人的眼皮底下溜走了。
灵铮拖着残躯一边腾跃,一边思忖,身形不似闻人诉,那人杀自己,有何目的——
寻仇?牟利?丹田的灼烧感容不得灵铮再多思考。
先前的战斗他以自身精气为代价,榨取丹田的真气,当下又强行运功,干涸的丹田隐隐有破碎的迹象。
此时,灵铮视线开始模糊不清,心情跌入谷底,这是他第一次被人逼得那么狼狈。
循着人声鼎沸的方向飞檐走壁,赶在街头闹市中定在角落。
光天化日之下,那人兴许会忌惮百姓的目光。
灵铮用尽所有力气靠在墙上,直愣愣望向一处,双眼渐渐失焦。
他知道那撮粉末是什么了,这股香料的气息,是西域的蔽日散,其实就是致盲的。
其药力十分强悍,若非他的血脉特殊,抗毒性异乎寻常,蔽日散会立即见效,所以说,那人不想暴露身份。
难道今日,天要亡我?
此般境地,即使强大如灵铮,也不得不心生悲戚。
不对!他突然想到,自己还有一颗回生丹!是前段时间,皇帝赠予的,他一直放在身上。
天无绝人之路。灵铮精神为之一振,伸手在前襟里摸索,摸到了一个小葫芦状的硬物。
找到了!
“尚乐公主在街头施食——”有人激动大喊。
灵铮不以为意,打开瓶塞,倒出里面仅此一颗的丹药,放在掌心中正要吃下,变故发生了。
满街道的人蜂拥而至,其中一人在跑的过程中,一不小心撞到灵铮身上,丹药滚落在地。
那人连一声道歉亦未留下,顺着人潮奔走。
一个临时小摊上,早前投壶的那位神秘女子身着素雅襦裙,装饰只有一支素钗,微笑着在派发粥水馒头。
身旁是侍卫阿柳,小摊两边并有重兵守候。
公主在街头,灵铮在街尾,近在咫尺,远在天边。
丹药掉地后,灵铮愣了片刻,灵铮缓缓趴下,一手撑地,一手扫着地面,地上很是粗糙,许多颗粒物。
每次摸到的,指腹捏了捏,捏不动——都是小石子。
腰侧猝然迎来一道钝击,有人将他踢翻在地,像对待一条死狗那般。
“哪来的瞎子,挡路了都不知道,给老子滚远点。”恶声恶气的声音渐渐远去,人走了。
接连着,又有许多的脚步声由远及近,由近及远。已然不可能找到药丹。
除了受到冲击时发出的闷哼,灵铮蜷缩着,再也没吭声。审时度势刻进本能,他深知,自己现下没能力反抗。
顺着这股似曾相识的无力感,他的思绪拉回到多年前,最开始在断崖谷当药人的日子,也是这样任人宰割……
等到人声逐渐稀少,灵铮摸着砖墙兜兜绕绕,来到一个破败的寺庙内。
他鼻子轻嗅,闻到香火气,还有一点儿陈腐木头的味道。
自从眼前全然漆黑后,其余四感变得更加清晰了。
下一秒,双足顿地的细微声在后方响起——
“找到你了。”
音色喑哑,像是故意伪装过,这就证明,他们是见过面的。
这是丹田刺穿,剧痛昏迷前,灵铮的最后一个想法。
“他动了!”清脆的声音喊道,是一把童声,判断不出男女。
“没戏了,都怪你们胆小怕事!”另外一人气急败坏,大抵年纪稍大,听出是一个男孩。
“可是、可是他确实还活着啊。”童声讷讷道。
“活着又怎样,我们快饿死了。”又是不一样的小孩,糯声糯气。
“要是前两天能抢上公主的施食就好了。”
灵铮还能听见好几道呼吸,衣物的酸臭味十分刺鼻,他们围绕着自己,对话令人不寒而栗。
他第一反应睁开眼,视线中一片虚无。哦,他忘了,他已经瞎了。
想要坐起身,下腹传来撕裂般痛楚,瞬间激起额间冷汗。灵铮摸了摸,薄绸上的血迹已经结成硬块。
他往里轻轻按了一下,乍然全身一哆嗦,是丹田被利器贯穿的伤口,现今结了一层薄痂。
丹田破碎,意味着武力一朝尽毁。大数被毁丹田的人,终其一生都难以重归武学道路。
灵铮嘴角牵扯,发出不明意义的笑声,把周围的小孩吓得够呛,以为他疯了,忙不迭作鸟兽散。
大难不死,此仇必报。灵铮姣好的面目变得狰狞可怖,抠挖着土墙,花了很长时间才强行起了身,纤纤十指血迹斑斑。
躺在破庙两日未曾进食饮水,加上失血过多,能醒来都是一个奇迹,燃眉之急是解决饥渴,恢复体力。再想办法治好眼睛。
灵铮撑在墙边,眼睛虚虚盯向一处,嗓子刺痛得像被刀割,他面不改色问:“小孩,你们知道附近的饭馆吗?”
“知道,可是你有钱吗?”童声回答。
他向钱袋方向探去,却发现空空如也,音量不自觉提高,质问道:“你们拿走了?!”
“没有呀。”衣衫褴褛的小女孩摇摇手,“我们发现你的时候,你全身上下都没钱了。”她毫不避讳暴露了尝试搜刮过灵铮财物的事实。
灵铮朝自己身上摸索,几瓶蛊罐也不翼而飞,不知为何,子午鸳鸯钺却还在,他缄默了,该庆幸贼子还把衣裳留给他蔽体吗?
“……告辞。”
灵铮摸索着墙,跌跌撞撞走出庙外,由于不熟练,其间险些遭门槛绊倒。
水容易解决,庙外凑巧有一条河流经过,他小心翼翼靠近河畔,捧起一掬水喝了。
清润的河水胜似玉液琼浆,纾解了喉咙冒火的现象。
既不口渴,他思忖片刻,拿起身旁的湿泥,往自己脸上涂抹,现如今,过于惹眼的样貌对他而言,百害而无一利。
灵铮走了很长时间,到处向别人讨食,不出意外一无所获。更有甚者看灵铮眼盲,对他言语羞辱。
亦有几人眼尖的,透过伪装,发现他出挑的长相,想抓走买到南风馆。灵铮拿出仅存的武器自卫,他们不敢近身,才放弃这个想法。
白白消耗体力,灵铮的五脏六腑宛如被猛兽在撕扯着,身体忽冷忽热,在他即将坚持不下去之际,前面的酒楼走出一个店小二,抱着一个木桶放在几个乞丐跟前。
“掌柜仁慈,剩饭剩菜赏给你们了。”他语气冷淡,说罢快步回到酒楼。
乞丐们毫不在意店小二的态度,他们兴奋扒着木桶边缘,正想拿木勺舀到自己的破碗上。
就在这时,无端掠过一阵风,他们转眼查看无果,回过头,已经发现一人挡在他们面前,用手掏起残羹冷饭,大口大口吞咽。
饭菜冰冷,带着一股腐败的酸臭,灵铮顾不上,拼了命吃着,他要活!
灵铮在最狼狈之时,对生的渴望却到达极点。
他要复仇!让害他的人尝到比他多千百倍的痛苦!
第52章 陪睡
几棵桂花树矗立在门前,金黄的可爱小花点缀在翠叶之中,香气清雅怡人,弥漫在空气中,为这块郊野小院增添淡淡的温馨。
“咚、咚、咚……”
一根木棍四处扫打地面,向上看去,握着木棍的那只手骨节分明,形状极美,分明应该被好生对待的,现今圆润的指甲缝里却粘上了尘土,以及干涸的血迹,叫人触目惊心。
手的主人是一个年轻男子,紧闭双眸,木棍扫后才迈过一步,这般小心翼翼,几乎成为本能。
顺着记忆,一边找人问路,一路跌跌撞撞,灵铮终于闻到这片桂花的清香。此时他已然饥肠辘辘,动作迟缓,仿佛下一秒就要昏厥过去。
木棍打到篱笆上,发出一道响亮的敲击声。他眼睫颤了颤,缓了片刻,才用手摸索着篱笆的形状,找到开合的地方进去院子。
屋内,闻人诉优游自适啜着热茶,突然,外面传来敲门声,一顿一顿的,似乎能听出犹豫的情绪。
闻人诉站起身,闲庭信步走到门前,“谁啊?”
“……灵铮。”隔了一扇门,声音有些发闷,听不出情绪。
话音落完,闻人诉眼眸一凝,旋即勾起高深莫测的笑意。
“咯吱——”门开了。
眼前脏兮兮的小脸还是几天前还意气风发的灵铮吗?残破的衣衫上血迹斑斑,凌乱的乌发上沾着沙土,结成了一绺绺的。
闻人诉不出声,居高临下注视着灵铮,他因为看不见而局促不安,微微垂着头,长睫如蝴蝶振翅扑簌。
“闻人诉?”安静得令人可怕,单薄的眼皮眼珠微微挪动,灵铮忍不住轻声道,他一手抓着衣摆,一点点攥紧,这个小动作轻易暴露了他的忐忑。
低沉的声音在耳畔响起,给人一种温柔的错觉:“一段时间不见,你怎么把自己弄得那么狼狈了。”
收到来自闻人诉的应答,灵铮松一口气,旋即一阵羞耻感萦绕在心头,脸上犹如火烧般滚烫,“我……你能不能借我一点钱。”
听到这话,闻人诉哂笑,毫无眼力见地斜倚在门边,“怎么?不可一世的灵铮现在穷得要乞讨了?”
“是借!”他羞愤道。与此同时,肚子响起堪称响亮的“咕咕”声,饥饿得摇摇欲坠,脸色肉眼可见变得难堪,他语气艰难:“求你……”
看到灵铮这副示弱的神情,闻人诉恍惚了一瞬,他好像看到了之前幻境中,灵铮小时候的模样,旋即眨了眨眼,眼神恢复清明。
“呵呵呵……”闻人诉发出意义不明的笑声,抬手抚上灵铮的脸庞,拇指拭去脏污,出现了一抹白腻。美貌蒙上尘埃后,不再咄咄逼人,反倒带出一股子楚楚的风情。
然而,当闻人诉另一只手顺着纤柔的腰滑落,钻进刺穿的布料里,两指猛地扎入结痂的伤口时,温热的鲜血重新流出,灵铮失神的双眸睁得浑圆,不可遏制发出一道闷哼。
他表情瞬间扭曲,爆发出惊心动魄的杀意,旋即用尽毕生的隐忍,将这阵彻骨的绞痛硬生生承受下来。
每一次手指的轻微搅动,都会造成极大的痛楚,霎时间汗珠布满额头,大喘着气,抬头望着眼前的一片虚无,强行扯出一点笑意:“你真心狠。”
“给了钱,你现在也坚持不了多久吧。”闻人诉把双腿发软的灵铮顺势按在怀中,背部紧贴着自己的胸膛,他凑到灵铮耳边,暧昧低喃道:
“我可以帮你,你的眼睛,以及丹田的伤,我能想办法,当然,有条件。”
“……是什么?”被火热的体温包裹着,灵铮极其不适应,欲躲又不敢躲,觉得闻人诉的语气怪怪的,令他起鸡皮疙瘩,下腹近乎麻木。
“治好之前,帮我洗衣做饭,还有……陪睡。”闻人诉语气平淡,仿佛并没有说出什么惊世骇俗的话语。
最后的两个字落下,灵铮大惊失色,顿时扭身推开闻人诉,自己向后踉跄了两步。
嘴巴一张一合,似乎惊愕到极致,好一阵子发不出声音,最终他才支支吾吾道:“你疯了?我是男的!”
灵铮瞬间怔住了。
怪不得施下情蛊后,他接受得那么自然,原以为是蛊虫强大,能扭曲人心到那种程度。殊不知闻人诉原本就持着有悖人伦的取向,蛊虫只是顺水推舟罢。
“那算了,你走吧,别死在我家门口。”闻人诉转身向屋内走去。
听到脚步声渐渐远去,强烈的羞辱感笼罩了灵铮。不管闻人诉是喜欢女子亦或是男子,他把自己当什么了?一个供泄欲的玩物?
这一席话,颠覆了灵铮对闻人诉的认知,却也加固了正道中人道貌岸然的印象。
灵铮原以为闻人诉是特别的,是世间罕见的真正好人,即使消除了情蛊效果,他们产生龃龉,闻人诉怨恨自己,这也无可厚非,毕竟是他们的私人恩怨。
唯独没想到,在自己走投无路时,他会暴露本性,如此羞辱自己的人格……真是,天下乌鸦一般黑,这个世界,坏透了。
他果断选择离开,没走出几步,不料几天的忍饥挨饿加上失血过多,突然天旋地转,在倒下的一瞬间,深深陷入一个温暖的怀抱中,随即意识全然消散。
闻人诉揽腰抱起昏迷的灵铮,大步走入屋内,放在榻上。
灵铮睡了很久,直到一阵喷香的饭菜香勾起馋虫,他才意识回笼,悠悠转醒。
闻人诉坐在竹椅上看书,察觉灵铮的呼吸紊乱了须臾,很快又恢复了平静。
“醒了就别装了。”
灵铮闭着双眼,语气漠然:“我不会答应的。”
“既然你那么不乐意,那不需要陪睡了,只用洗衣做饭,如何?”闻人诉漫不经心道。
灵铮缓缓睁开双眼,漆黑的瞳仁朝着声音的方向:“为什么?”
不远处传来幽幽一声喟叹:“就当我一时发善心吧。”
此话经出,灵铮沉默良久,洗衣做饭不是难题,即使他看不见,摸索着总会解决,只是,闻人诉的态度陡转让他隐隐感到不安。
不过,无论是眼睛还是丹田,恢复的代价都不是简单的,能借助闻人诉的力量自然最好不过。
灵铮不动声色摸了摸身上的衣物,是干净柔软的棉绸,腹中的伤口也包扎了,敷上草药。长发干爽,带着一股淡淡的皂角香气。
自打知道闻人诉可能有断袖之癖,发现自己换了一套衣衫时,灵铮心中一沉,旋即感受到身体并无异样,才稍稍松一口气。
除此之外,对于闻人诉在自己昏迷后,看光了身体这件事,灵铮尚能忍受。
只因五年前闻人诉就看过了,在取得麻痹蛊的时候,自己同样是昏迷,在闻人诉提供的药浴下治好伤势。
灵铮只是捉摸不透。以前他以为闻人诉善良温和,像是话本里普济众生的神仙。
直到最近的几次见面,闻人诉泄露出性格中邪性的一面,让自己后知后觉,原来断崖谷护法的他也不尽是伪装,可最终,闻人诉又还是救了自己……
究竟他会给自己带来救赎,还是陷入更深的沼泽?一想到这里,灵铮感到前所未有的迷惘。
“你的伤,并非一朝一夕能治好,相信你也有数,现在就先吃饭吧,我可不会苛待一个病人。”闻人诉轻飘飘道。
自己丹田上的新伤是谁造成的……灵铮腹诽。他从榻上起身,即使牵扯到腹部也面不改色,步子一点点挪动。
“啧。”闻人诉快步上前,拉着灵铮的手,引导他碰到竹椅的靠背,待到他顺利坐下,闻人诉才绕到另外一头。
“吃吧。”闻人诉屈指敲击碗碟,逐个介绍:“萝卜焖排骨,清蒸鲈鱼,白菜豆腐汤。”
清脆的陶瓷声音依次响起,灵铮微微侧耳,即使武功尽失,这点儿粗浅的听声辨位,依旧不在话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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