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槐序说着话,拿着热水站在路银塘旁边,没走,靠着桌子不动了,低着头和路银塘面对面一高一低地对视着,热水放在手边,路银塘明明没去摸,却好像被烫到了,几乎贴到夏槐序手背的右手轻轻抖了一下。
夏槐序放下杯子,收回了手。
“所以特别感动。”夏槐序看着他,手撑在桌子上,这个姿势他微微低着身子,头也低下来,有一种非常认真地注视着路银塘的感觉。
“谢谢,刚才说的话有点儿过了,抱歉。”
路银塘的手指抵着下巴,微微歪着头,看了夏槐序一会儿后,他还是那个不怎么正经的姿势,“我没说介意。”
夏槐序轻轻挑了下眉,大概是没想到路银塘会这么说,“不介意我有洁癖,还是不介意刚才的话。”
“都不介意。”路银塘往后仰了仰头,也学着夏槐序的样子挑了下眉,他做这样的表情和夏槐序是完全不一样的感觉,恣意多一些,让人觉得不怎么认真,偏偏回答又特别干脆,“明白了吗,主任。”
夏槐序把水杯递给他,“明白了,老师。”
是不是真的明白没人知道,反正话点到为止,送饭拉近的那点儿距离也就只够两人把话说到这一步,后面就没人再提了。夏槐序把饭盒洗干净,用卫生纸把外面的水珠擦干净,装进他们医院发的一个手提袋里,前一阵路银塘给他水煎包的那个桶也放进去了。
出门前夏槐序往外看了一眼,路上积雪还是挺厚,夏槐序把着门手没关门,把路银塘叫了回来。
“你怎么来的?”
“才想起来问,一点儿不关心患者。”路银塘拉着羽绒服的拉链,还戴着夹板的那只手笨拙地用两根手指捏着拉链头往上拉,“打车来的。”
夏槐序拎着袋子走过去,弯下腰帮他把拉链拉上了,然后又转身回去拿上自己的羽绒服。
“你等我一会儿。”夏槐序把包递给他拿着,边穿衣服边往护士台走。
小玉和其他两个护士正在吃今晚的第一顿饭,看见夏槐序过来都抬头看他。
“我有事儿出去一趟,大概四十分钟,这个时间段不忙,要是有事儿叫一下陈医生,我很快回来。”夏槐序边说边在手机上点了几下,说完也点完了,“给你们点了饺子和奶茶,等会儿送到了给科里大家分分。”
护士们特别开心地应下来,夏槐序穿好了衣服,走过去叫路银塘,“走吧,我送你回去。”
“啊,”路银塘一下站直了,“不用,我再打车回就行,你忙成这样就别管我了。”
“这个时间不忙,不然我也不说送你了。”夏槐序拿出手机给他看了眼时间,十一点多了,除夕夜确实打不到车,路银塘闭嘴了,夏槐序把袋子又拿回来,不容分说地往电梯口走。
上了车路银塘还在纠结,再加上冷简直坐立难安了,等到暖风吹起来他才坐好,把安全带系上,看着夏槐序发动车子。
“我是不是给你添乱来了。”
夏槐序抽空看了他一眼,路银塘没什么表情,一点不像觉得自己添乱的。
“我刚才说的话还不够直接吗。”夏槐序声音里的那种冷在车厢里显得格外清晰,“你要是给我添麻烦,刚一看见你我就把你赶走了,你走着回去我也不管。”
路银塘笑了半天,不纠结了,安心窝在副驾驶,和上次单独坐他车不一样了,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了一路话,到了小区门口路银塘都觉得自己嗓子有点儿哑。
夏槐序在门口停了一下,扭头看他,路银塘知道他想说什么,直接说:“开进去吧,太冷了,我给你指路。”
夏槐序什么都没说,把车子拐了进去,路银塘放下车窗和保安打了声招呼就进去了。
车子停在楼下的时候都还没停稳,远处忽然响起鞭炮声,紧接着又是此起彼伏的鞭炮和烟花的声音,郊区不禁燃,虽然离得远,但声音够大,听得竟然也让人觉得热闹。
“是不是十二点了。”
路银塘看了眼车上的时间,真的过十二点了,俩人反应慢了半拍,已经十二点零一了。
“竟然就这么过年了。”路银塘解开安全带,看了夏槐序一眼。
“新年快乐路银塘。”夏槐序也在看他,还抢在他前面先说出了这句话。
路银塘愣了一下,然后无语地笑了,两人对着笑了半天,路银塘才叹了口气,“新年快乐。”
夏槐序看着解开安全带正要下车的人,忽然开口打断了他的动作,“有句话我一直没说,觉得咱们这个年纪了没什么必要。”
“现在觉得还是想说一下。”
路银塘已经打开车门了,听到这话侧了侧身看向夏槐序,有些茫然没反应过来。
他经常露出这种表情,总是慢半拍似的,这种脾气的人露出完全不同的样子,夏槐序觉得很有意思,也挺爱看的,看多了就想笑,于是笑着跟路银塘说,“这次又重新见到你,我很高兴。”
路银塘抓着车门,继续茫然地眨了眨眼,过了几秒才点点头,哦了一声。
“我也是。”
黑色的车很快消失在被遥远的烟花照亮一些的夜色中,路银塘却还没上楼,他站在一块有些深的积雪里,鞋子踩在上面发出吱呀声,在除夕夜里显得安静又嘈杂,像路银塘此时此刻的心情。
去给夏槐序送饭这件事完全是一时兴起……也不算兴起,就是在看到夏槐序说一天没吃饭了的时候心里忽然梗了一下,说不上来的感觉,只是非常想去陪他一会儿,也没想过会不会有别人去给他送饭,什么后果都没想,就那么去了。
路银塘是个很奇怪的人,他自己也承认,有时候做一件事之前要把可能出现的后果反复想很久,有时候却抬腿就走,不管不顾,以前他一直不明白为什么一个人能是这样两个极端,刚才看着夏槐序在车灯下温暖犹如朝阳的眼睛,还有说那句话时认真的样子,路银塘有一瞬间失神,憋在心里的那口气一下松开了。
因为夏槐序不会让他的心意落空,哪怕真的出现什么尴尬的意外,夏槐序仍然能让路银塘自在舒服。
夏槐序什么都能解决好,所以他想去就去了。
第16章 16
说是初一就能下班,夏槐序真正忙完一台台急诊手术又查完房时,已经是初二早上了,替班的医生挨个来跟他报了个道,其实是拜年,夏槐序换下白大褂从办公室出去,手里拿着一沓红包。
护士台后面的小玉眼尖,欢呼一声立马站了起来,“快来啊,咱们夏主任又来送温暖了!”喊完后笑嘻嘻地冲已经走过来的夏槐序拜年,“夏主任过年好,红包快拿来!”
小玉是夏槐序做副主任的前一年进科的,同校不同系的师妹,是护士不是大夫,但刚进院那阵儿日子过得很难被夏槐序知道了,算是拉了她一把,慢慢成了夏槐序的得力助手,科里年轻一批的医护人员只有她敢跟夏槐序开几句玩笑,惹得大家也都没那么躲着夏槐序,纷纷围了过来,在办公室和病房里的也被叫了出来。
“主任过年好。”
“谢谢夏主任。”
“行了甭说了,一个科室这么多人凑不出来一张好嘴。”夏槐序笑了,骨科一群嘴笨的跟着他这个话少的,在院里都成传说了。
护士长刘姐啧了一声,佯装不满,“就是,院里都笑话咱们科是一群哑巴杀手,太能笑话人了。”
杀手头子把准备好的红包挨个分给大家,里面其实没多少钱,但所有人都特别开心,叽叽喳喳地互相看对方的红包,忙碌了好几天的科室一下热闹起来,竟也有几分年味儿了。
刘姐长啪啪甩了两下红包,让大家安静下来,“赶紧听夏主任说两句放他下班,都两天没合眼了。”
夏槐序捏着剩下的一个红包,不像平时那么严肃,挺随意地侧身胳膊撑在护士台上,微笑着看着熟悉以及还没那么熟悉,年轻和已经不年轻的医生护士们,每年结束最忙碌的这段工作时都是这样,大家不怎么正式地在护士台围着主任护士长们,热热闹闹地开启新的一年。
“过年好,又过去一年了,大家都辛苦了,年前都在忙,没时间给大家抽出时间聚个餐什么的,忙完这阵儿我请大家聚一下,每年红包都不大,算个心意,新的一年我们骨科继续团结合作,多收锦旗。”
“锦旗还是得靠夏主任啊。”小玉趴在护士台喊。
夏槐序笑了笑,没再说什么,又叮嘱了两句就走了。
没回自己住的地方,知道爸妈挂念他,直接开车回家了,路上买了点儿爸妈爱吃的熟食,多买了一份给乔家送过去,估计乔维桑他俩今年还是没留在家里过完年。
胡同口路边停满了车,都是回家和走亲戚的,爸妈两边老人都不在了,亲戚也不多,初一就走完了,今天正冷清呢,夏槐序也没提前说要回来,走到院子门口听见老妈不知道在指挥老爸干什么的声音,夏槐序特地放轻了的步子,悄么声儿地走进去,遛弯回家似的进门了。
老妈还没发现呢,站在厨房门口,她从来不做饭,但是要指挥。
“多裹面糊!孩子们都爱吃面多的!”
老爸在厨房里忙着,声音隐隐崩溃,“你确定你那孩子们今儿回来吃饭吗就让我炸这么多,别让我白折腾啊,其实你根本都没问吧黄佳丽!”
“我问心远了啊,他说有空。”
“乔心远那个嘴他敢说你也敢信!”
夏槐序听着老爸老妈的对话想笑,慢慢脱了外套,还没被发现回来了。
老妈黄佳丽女士是一位传奇人物,年轻的时候就在两条胡同里都出名,泼辣漂亮,不像个大学老师,家里就一个孩子条件也好,一直过着十指不沾阳春水的日子,邻居里没有不说她命好的,他们两口子都是非常心软善良的人,把自己儿子的几个好朋友当自己孩子,偏偏这几个孩子都亲情缘浅,从小把夏槐序家当自己家,过年也来。
夏槐序站在门口,见两人不吵了才故意清了清嗓子,吓了老妈一跳。
“哎哟!”老妈愣了一下,很快就反应过来,先进厨房拍了老爸一巴掌,“我说什么来着,你儿子回来了!”
夏槐序把一袋子熟食放到茶几上另一袋放进厨房,然后伸开胳膊把老爸老妈一起抱了个满怀,在两人背上拍了拍,“过年好啊两位老人家。”
“好好好,你回来当然好了。”老妈用力抱了抱他,然后又问,“就你自己呀?”
“现在就我自己。”夏槐序放开两人,去水池那里洗了洗手,“等会儿他们都来吃饭,炸吧爸,没白折腾,小段对象也来。”
“那感情好,我还没见过呢。”老爸夹了几个熟了的酥肉还有藕盒装盘子里递给他,“尝尝咸淡。”
夏槐序抽了双筷子,尝了块酥肉,“味儿挺好,咸了点儿吧,妈您尝尝。”
“不用。”老爸大手一挥,“你觉得咸那他们肯定觉得正好。”
老妈在在冰箱里往外端饺子,是除夕夜放冷柜里冻起来的,“过个年还没吃饺子吧,我给你下点儿,还是你想先睡觉。”
“我……吃饺子了。”夏槐序顿了一下,“我去给乔叔送下东西,回来先洗个澡睡会儿觉,不吃了。”
“哟,今年怎么有空点饺子吃了。”老妈听到这话又把饺子放了回去,把刚才的盘子又递给他,“那也得先吃点儿东西,快吃。”
夏槐序吃了几块酥肉和半个藕盒,又洗了一盒蓝莓吃了,太久没合眼眼睛不太舒服,然后拿着买的一大袋熟食和水果去后面胡同乔维桑家了。
乔叔和林姨在家里看电视,院子里也没贴对联,很冷清,夏槐序进去的时候特意出了点儿动静,见两人从客厅出来看,笑着跟他们拜了个年。
“乔叔过年好,林姨过年好,给你们买了点儿吃的。”
“快进来快进来,外边儿冷。”乔叔赶紧把他迎进去,拍了拍他身上落的雪。
林姨给他去倒热水,有些责怪地看着他喝,“刚下班吧,还给我们买什么东西啊。”
“顺路。”
夏槐序喝着热水,和两个人一起坐着说了会儿话,喝完一杯水就站起来要走了,他每次来都不会待很久,两个人也都知道,送他到门口夏槐序就不让再送了。
“哎,槐序。”临出门,林姨忽然叫住了他,“你最近忙吧。”
夏槐序弯着腰换鞋,没懂林姨的意思,拿起外套点点头,“挺忙的。”
“那心远是不是也忙?你们俩在一个医院,你见他比我们多。”林姨两只手握在一起,看着有点儿不好意思问的样子,最后还是开口了,“他哥也忙吗?”
“都挺忙的吧。”夏槐序有些意外地回答,他没想到林姨会问他这个,“维桑好点儿,毕竟工作自由,不过我也有日子没见他了,他也忙,前几天不还上电视了。”
“哦,我觉得也是,那个发布会我也看直播了。”林姨点点头,站在门口没动,“你哪天有空,跟他们一起来家里,心远爱热闹,喜欢跟你们一起玩儿。”
夏槐序推门的动作停了一下,他看着面前明显已经变老的两个人,有些不知道说什么,他当然听得出这话的意思,年纪大了,也不想管孩子怎么样了,想好好和两个儿子相处,但已经不知道怎么开口了。
夏槐序只安静了一两秒,就点头了,“好,我会跟他俩提的。”
从乔家回来,夏槐序想了想,还是觉得下午当面跟乔维桑说这事儿,虽然林姨只提了乔心远,但他们自己知道,家里的大小事决定权都在乔维桑那里,尤其是回家找不痛快,乔维桑这些年了都没让乔心远单独回来过,只是他们也知道,比起小儿子他们更难面对大儿子。
夏槐序在心里叹了口气,去洗完澡出来后一头倒在床里,死心塌地地睡过去了。
这一觉不算久,但睡得很实,乔心远那个嗓门在客厅吵吵嚷嚷的都没把夏槐序吵醒,他睁眼的时候太阳正好西斜,阳光照得人暖洋洋的,中午了。
夏槐序听着外头热闹的说话声,坐起来缓了一会儿,等额头上麻木的胀痛慢慢缓解后他才下床去洗漱。
站在衣柜前找衣服打算出去的时候手机响了,夏槐序回头看了一眼,这才想起自己还有个手机,睡觉前被他放在了卧室的小沙发上,现在响得正急。
夏槐序刚脱下睡衣还来不及穿上毛衣就赶紧过去把手机从沙发缝里够出来,怕科里有急事,在看到屏幕的前一秒来电挂断了,夏槐序拎着件毛衣把屏幕划开,是个没通过话的本地号码。
回过去的时候对面也响了很久,一直到夏槐序要挂了才接通。
“你好,哪位。”
“你好,主任,我是你的病人。”
夏槐序愣了一下,又把手机拿到面前看了一眼,“路银塘?”
“哎,对喽,是我。”路银塘的声音带着笑,那边安安静静的,估计刚才是故意晚接他电话,报复他呢,“下班了吗?”
夏槐序被这一通电话搅乱了情绪,伸手扶了一下沙发椅背,“下了,睡了一觉,刚醒。”
“其实我不是个主动的人。”路银塘忽然换了个话题,拐弯拐得特别快,根本不刹车,“但毕竟是我要请你吃饭,怕你不好意思提,所以我来提一下。”
夏槐序在听到他声音的时候就想起这件事了,他犹豫了两秒,在这两秒里想了非常多,大过年的他初二才刚回家,还没来得及跟爸妈一起吃顿饭……可路银塘是个很怕尴尬的人,更不喜欢主动,要是被拒绝了肯定很久不会再找他。
这个还是次要,那种好不容易下定决心做点什么结果被迫了冷水的感觉才是真不好受。
夏槐序微微低着头,很干脆地应下来了,“太贴心了,我还真是挺不好意思的。”
路银塘的声音更高了一点儿,似乎还打了个响指,“我就知道,一起吃午饭,你来接我。”
“我天,”夏槐序装作很震惊地说道,“你还有这么不客气的时候。”
“不想跟你客气了,不行?”
路银塘的语气懒洋洋的,听起来很舒服,夏槐序还是垂着眼睛在听,听见这话轻轻笑了一声,温柔占了大半的气音通过电话传送到路银塘耳朵里格外清晰。
他一瞬间就想到了夏槐序这样笑起来的样子,还有眼神,是非常亲近的一种表情,有一点儿无奈,温柔占了大多数,其余的全是笑意,在夏槐序这张可以说是完美的脸上还能让他帅得更上一层楼程度的好看。
短暂的回忆结束,这时路银塘才惊觉自己竟然见到那么多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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