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接生的侍人从屋里出来,安十乌连忙上前:“怎么样了,这么久还没生,是不是有危险,不行,我要进去看看。”
“您可别添乱了。”侍人耐着性子劝了一句。
他还没见过那个大男人夫郎生产的时候要进产房的,要不是眼前的都是贵人,他指定要破口大骂。
梁帝本来就烦,看见安十乌晃来晃去声音中带了几分怒气:“钦儿要是有什么三长两短你就去给他陪葬。”
这位皇帝脾气有时候是真大,而且很多时候看他不是鼻子不是眼的,但他拱了人家的白菜,受点白眼也没什么。
不过今天,安十乌可没心情体谅他,他是第一次见人生孩子,完全没想到竟然这般鲜血淋漓,偏偏太医说这很正常,生产也很顺利。
安十乌趴在窗户下,盯着静悄悄的产房,想要喊一声虞钦,又怕扰乱他,只觉得心跳的十分厉害。
虞钦咬着麻布,拳头无意识拧着身下的被褥,整个人汗如雨下,眸光却是锐利如箭。
一旁太医看得啧啧称奇,哪个哥儿生孩子像他这样闷声不吭,且这一副刀枪不入的强硬模样,不像生孩子,倒像是要上战场。
虞钦这会儿顾不得别人的目光,而是顺着太医的引导再次调整节奏聚力。他这辈子从未像此刻这般无力任人摆布,所以只想尽快结束这场战斗。
“哇……哇……”
一声嘹亮的婴儿啼哭,虞钦眼前一黑,嘴角却不自觉勾起。
他身体因为惯性泄力,偏过头嘴里的绢布随之掉落。
有阳光透过窗户映出一个修长的身影,哪怕对方没有出声,但虞钦肯定那就是安十乌。
“安十乌,别怕。”他张口喊一声,肚子却疼的一阵抽气。
安十乌听见虞钦虚弱的声音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心忍不住揪起。
太医眉开眼笑打开门,看着已经起身等在门口的梁帝,面容顷刻转为恭谨:“恭喜陛下,生了个健壮的小郎君。”
王康连忙将孩子抱过来给梁帝看了一眼,只见这位不苟言笑的帝王小心翼翼的戳了戳孩子的脸蛋儿,仰头哈哈大笑。
“王太医重赏,皇儿的身体你还要多费心。”
王太医跪地谢恩,面上是纯然的喜悦,心底却咋舌不已,没想到真是陛下的老来子,他们陛下当真是老当益壮。
梁帝不知太医的误会,看着这个新生的小娃娃稀罕极了。
抱着这个小娃娃,他再次觉得血脉真的是很神奇的东西,他也曾抱过玄昭的长子,却是截然不同的感觉。
虞钦只来得及看一眼小蛮奴,就被眼眶通红的男人紧紧搂住。
颈间一股湿热,他拍着安十乌后背的手一顿,使了个眼神让房里的人都出去。
虞钦:“吓坏了,太医说我养的很好,本身底子也不错,生产很顺利。”
他一番劝导,身侧这人不仅没有宽心,反而将他抱得更紧了。
虞钦动了下肩膀,捧起安十乌的脸,果然哭得连鼻尖都红了,认识这么久,他还从未见过安十乌这般情态。
虞钦心里感动又好笑,声音中也带了几分:“你都当父亲了,别哭了,小心我们的小蛮奴知道笑话你。”
安十乌看着他被汗水浸湿的头发,惨白到没有一丝血色的面容,心脏一抽一抽的:“早知道我们就不要孩子了,这太遭罪了,以后再也不生了。”
虞钦握住安十乌的手,他之前才觉得安十乌变成熟了,听到他这话忍不住摇头:“他是我们的孩儿,也是上天的恩赐,虽然很痛苦,但是值得不是吗?”
而且他本就不易怀孕,这个孩子已经是意外惊喜,哪里还能奢望,但安十乌能体谅他孕育之苦,总归令人欣慰。
王康抱着孩子回来,就看到这夫夫二人难分难舍,哦,是他家大人又在哄他的小郎君了。
他看了眼怀中还没来得见自己父亲一面的小少爷,十分有眼色的抱着孩子去了隔壁房。
…………
小蛮奴的到来令往日沉肃寂静的宁王府多了几热闹。
无他,这小家伙实在太能哭了,明明是才出生不久的小婴儿,一点不顺心就嗷嗷大哭。
一开始虞钦和安十乌生怕他身体不舒服,找太医看了却说十分健康。
安十乌观察了好一阵才发现这小东西只刮风不下雨,就是在找存在感,偏偏不论是虞钦还是梁帝都十分惯着他。
他们祖孙在宁王府内其乐融融,丝毫不管外面闹翻了天。
之前虞钦生产的时候,宁王府太医进进出出,李容玉自然也得知了皇帝在外竟然有了新生的孩子。
他这会儿只觉得天塌了,作为郑玄昭的父君,他清楚的知道能力平庸的太子想要登基最大的依仗就是梁帝的意志。
第71章 太子
此前的肆无忌惮是因为他以为自己和梁帝是坚固的盟友,因为梁帝只有郑玄昭这一个孩子。
可一个新生的孩子又带来许多变数,让李王君忍不住猜测皇帝是否对他们李家忍无可忍。
虞钦不知皇帝的半遮半掩让许多人误会小蛮奴的身份,他看着镜中自己一身明黄威势甚严的样子,神色幽深。
安十乌笑眯眯走到虞钦身侧,牵住他的手:“殿下紧张吗?”
今日是梁帝的生辰宴,也是虞钦第一次正式在显露人前的时刻,他此刻清楚的认识到,今日过后,虞钦就要走上另外一条路了。
即便当前局势并不算坏,虞钦虽说是个哥儿,且从小在民间长大,但如今朝廷君强臣弱,他自己在民间也声望极高。
梁帝对虞钦的全力支持足以为他扫除大多数障碍,可皇家的刀光剑影也令人无法想象。
虞钦听出他漫不经心下的忧虑,转头看向安十乌:“我期待这一日很久了,这条路摆在眼前,不走上一遭,枉费上天的机遇。”
安十乌莞尔:“确实要恭喜殿下。”
想了想觉得他家虞大人说的有理,从以后的造反份子,变成名正言顺的继承人,这似乎确实是一条康庄大道。
金碧辉煌的却非殿,太子郑玄昭神色恍然,一旁的太子妃妆容精致,只是依旧无法掩盖眼底的疲惫。
那些大臣将两人的神色收入眼底,心中揣测万分,面上却不动声色。
明明是热闹的宴会,此刻的气氛却失了往日的热烈,之前的朝堂动荡,血雨腥风似乎让大家还有些没缓过劲儿。
唯有头发花白的宗正大人端着酒杯,老神在在。
太尉李谋若无其事敬了这位老大人一杯:“想当初刘琥那个老匹夫还是陛下提拔的呢,没想到他胆大包天辜负圣恩。”
李谋作为三公之一,在陛下还是皇子的时候就是听他忠诚的追随者,陛下的心思他不说能摸清楚十分,三分最起码是有的。
可近一年来,他竟然觉得自己看不明白了,杀那些心思多变野心勃勃者还可以理解是为了太子铺路。
可最近这些时日,陛下无差别血洗的举动令他毛骨悚然。
敢这么明目张胆开口试探的,如今也只有这位追随陛下多年的肱骨之臣,年迈的宗正放下酒杯,视线点了点高高的銮座:“陛下英明神武自然有他的决断。”
李谋顺着他的视线,只看到张牙舞爪好却庄严威猛的金龙,眼眸中的深思转瞬即逝。
“王君驾到!”
李王君一身明黄色宫装,温雅雍容,他脸上是一如既往的和煦,今日高坐于殿上,又多了几分威严。
李王君朝着殿下跪拜的王公大臣抬手,温言浅笑原本惶惶的太子党心下安定几分。
也不怪他们,太子明显心性手腕都不够,很多时候这位王君殿下才是他们的定海神针。
虞钦跟在梁帝身后缓缓而来,王城里没有瞎子,他的消息在没有刻意掩盖的情况下,大家或多或少有所耳闻。
可当他一身皇子金龙冕服跟在梁帝身后时,所有人一惊,李王君桌前酒杯被他碰倒在地,咕噜噜滚下高台。
他死死盯着跟在梁帝身后的虞钦脑子里一片空白。
脚边精致的夜光杯咕噜噜转动,虞钦微微垂下眼帘,只静静跟着皇帝。
梁帝眯了眯眼,将众人反应收入眼底:“诸卿平身吧。”
太子显然没有王君的好忍性,满眼不可置信:“父皇,你身后跟着的是谁?”
梁帝看着他,好像突然反应过来朝着所有人笑了笑:“给诸位介绍一下,这是孤的太子。”
殿上除了早就被吱过声的宗正,所有人几乎以为皇帝疯了,这个突然出现的人是太子,那他们对面坐着相处了三十多年的人是谁。
李王君仿佛终于找回自己的神思,声音冷静:“陛下可是在说笑,玄昭就在下面坐着。”
他藏在袖口的指尖死死握着,心下一个荒谬的念头略过,又觉得不可能。
皇帝冷冷的神色睨过:“怎么,你是觉得孤认不出自己的儿子吗?”
“也对你巴不得孤的皇儿流落在外。”
李王君对上梁帝仿佛看死人的眼神,心里只有一个念头,皇帝知道了。
他立刻跪了下来:“陛下,臣妾冤枉。”
殿内的所有人面面相觑,胆大包天的早被杀光了,剩下的绝大多数都是对皇帝忠心耿耿的大臣。
他们心中有所猜测,面前这人必定是皇子无疑,只是没想到皇帝对他这样看重。
不仅明目张胆说他是太子置郑玄昭于无物,甚至不顾将李王君的脸面踩在脚下。
郑玄昭此刻脑袋仿佛被人闷打了一棍,就算他再没有政治才能,也知道此刻皇帝的话意味着什么,他连忙跪下:“父皇……”
他这一声父皇,皇帝脸上彻底没了笑意:“别,孤可不是你的父皇。”
这话又是什么意思,整个大殿中就没有脑子反应慢的,很快就反应过来皇帝的言外之意,难道郑玄昭不是皇帝的儿子。
原本想要为王君和太子说话的人,立刻止住了自己疯狂的举动。
梁帝显然早有准备。
立刻有人带了当年照顾生产的太医和侍人过来。
然后众人就听到了一个简直滑天下之大稽的实事。
原来当年产下死婴的并非梁贵君,而是李贵君,这位出生世家温和贤德的李贵君为了王君之位丧心病狂将自己的孩子和梁贵君的孩子交换。
后面为了万无一失又将梁贵君生下的那个哥儿和自己妹妹的男孩子做了调换。
当年两位贵君同时有孕,后宫前朝争斗的厉害,一些老臣自然印象深刻。
那时候是李贵君因为诞下太子有功正式册封为王君。
反而是风头盛极一时的梁贵君顷刻凋零,连带着家族也逐渐落败。
整个大殿顿时鸦雀无声,只有还在交代的证人一点点吐露着当年的真相。
宗正看似神色认真,实则不着痕迹打量着皇帝身侧面色沉肃的虞钦。
虽然不是第一次见到这位,可很难说这两位不是亲父子,这满身的气势压的人喘不过气来。
与之相比,此刻早已慌乱不知所措的郑玄昭果真不是皇帝亲子,明明当了许多年天潢贵胄,却处处比不上这个从民间找回的皇子。
虞钦仿佛察觉到他的视线,抬眸淡淡一眼,见宗正遥遥举杯,他略微颔首。
李玉容将这一幕收入眼底,心中骤然醒悟,皇帝果然知道了当年的真相,他是下定决心要清算当年的事情。
他整个人颓然倒地,看着眼前威仪棣棣,被皇帝一口一个太子的青年。
此前皇帝所有的反常举动都有了解释,他利用李家和玄昭剪除了那些不安分因素,如今又卸磨杀驴容不下李家。
当年他们是冒了险,李容玉心中第一次生出悔意,倘若当年好好养着这个孩子,他们依旧是太子的母家,是未来皇帝的舅家。
多年努力功亏一篑,而让李王君最不能接受的是皇帝要将自己闯鬼门关生下的孩子按给梁云那个蠢货。
李容玉生生突出一口血,用袖子随手抹开。
他看着高台之上眉目冷然的虞钦,高贵的头颅重重磕下,清晰干脆的撞击仿佛砸在所有人心上。
“陛下,当年之事是我一时鬼迷心窍。”
“可虞钦明明是我怀胎十月生下的孩子。”
“臣妾知错,当年是我对不起他,能看到他成长的这般优秀,我已经心满意足了……”
这是什么意思?
话里话外的音都指认突然出现的太子是他亲生的,大臣们看着心如死灰的王君,神色莫测的新殿下,还有似笑非笑的陛下。
虞钦漆黑的眼眸漫不经心看着眼前狼狈凄惨的王君。
该说他不愧是后宫的胜利者,只一番看似无心的悔恨令事情又复杂许多。
梁帝看着不知什么时候野心勃勃的李容玉,他是从前他为郑玄昭留下的支撑者。
如今却也是君亦的拦路石,他肃然的声音中无端多了两分冰冷:“李容残害后妃、李代桃僵混淆皇室血脉,赐死。”
“李家残害太子涉及谋逆,残害忠良,夷三族……”
皇帝的生辰宴,原本该是普天同庆的日子,最后反而浸染了血色。
不仅是李家一朝落败,今日之前还一人之下的太子殿下也被流放三千里和他的家人一家团聚去了。
这场由陛下安排的好戏最终只有添加这两位父子不为外物烦扰。
这二人丝毫不管底下臣子心底人仰马翻,兴致勃勃的和他钟爱的太子讨论起宴会才艺。
至于反对太子殿下一个哥儿的人,不好意思,作为忠心耿耿的大臣,难道他们要眼睁睁的看着陛下将江山拱手让给小宗。
往前几朝,登基之后又将生父迎入神庙的皇帝又不是没有。
而且他们如今这位殿下继承了几分陛下的政治手腕,从一个歌儿之身杀入朝堂,在民间颇有声望。
他们可认为这会是一只羊羔,何况
他手下的威虎军绝不是吃素的。
梁帝自然没有什么不满足的,惩恶居心叵测之人遭到处罚,他的儿子也顺利恢复身份。
群臣也暂时压下来了,而之后能不能赢得他们的衷心就要看虞钦的手段了。
第72章 梁帝的体贴
虞钦回府的时候,屋里烛火通明,安十乌正无所事事逗弄着床上的小不点儿。
虞钦净过手,褪去外衣,玉白的指尖戳了戳小蛮奴肉嘟嘟的掌心:“怎么还没有休息?”
安十乌盘膝而坐,将孩子放到虞钦怀里:“我们小蛮奴也关心爹爹想和我一起等你。”
虞钦看着眉眼带笑的安十乌,还有怀里白嫩嫩像个小团子似的小蛮奴,原本沉郁的情绪彻底消散,只剩下满心柔软。
“我也想我们小蛮族还有安郎君。”虞钦满眼戏谑,动作轻柔的拍了拍小蛮奴。
小家伙闹起脾气来让人手足无措,但吃饱喝足心情好时,又是一个很乖巧的宝宝,这会儿看到爹爹更是兴奋的嘴里不停的吐泡泡。
安十乌见他心情不错,所幸直接开口问道:“今日是个什么情况?一切可还顺利。”
虞钦将孩子抱给奶娘,再回房时十分自然的将身体靠在安十乌腿上。
他这般情形安十乌便知道今日宴会还是影响了他的情绪。
他并不催促,只是学着虞钦哄小蛮奴的动作,一下一下拍着他的背。
“父皇对外宣称我是梁贵君所出,李家夷三族。”
安十乌拍着虞钦后背的手微顿,他无法感同身受虞钦此刻的心情。
明明回到自己应有的位置本来该是高兴的事情,可生父全族获罪为这份喜悦蒙上了阴影。
虞钦却突然转身,仰头看着爱人沉默的神态,语气中并无多少伤感:“这世上少了一位李王君,却也多了一位李居士。”
“我从未想过父皇会做到这般”众所周知梁帝是真正的刚直铁血,行事素来说一不二,这次竟然愿意用这套李代桃僵的办法。
虞钦觉得这样挺好,李玉容生性高傲,最重权势,这样籍籍无名的活着恐怕比死了更难受。
安十乌显然没有想到梁帝竟然会是这样一位妥帖人,到真像是一位父亲:“陛下倒是和我想的不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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