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师也变成小羊了吗?”
眠眠点头。
杨思昭笑着和他碰了碰额头,“好吧,现在这个房子里有两只小羊了。”
洗完了,他把软乎乎的眠眠抱出来,用浴巾擦干,才想起来,家里没有宝宝睡衣。他和眠眠大眼瞪小眼了好一会,不好意思道:“先穿老师的衣服将就一下吧。”
眠眠倒是很乐意,杨思昭刚帮他穿好,把他的小手从长袖子里捉出来,他又钻了进去,毛毛虫一样,在杨思昭的睡衣里拱来拱去,玩得不亦乐乎。
杨思昭还没见过眠眠有这么活泼的一面。
他也觉得新鲜,捏捏左边,眠眠就钻到右边去了。
等他洗完澡,走进来,眠眠已经窝在他的睡衣里睡着了。原本就是刚吹干的卷发,已经被他拱得炸了毛,遮住了眼睛。
杨思昭轻轻地将他抱了出来,重新穿好睡衣,然后躺到他身边。
他听到小家伙咕哝了一声。
听不清楚,他贴近了,听到一声含含糊糊的,“妈妈。”
想妈妈了吗?
杨思昭心疼得要命,可心疼之余,竟然生出几分难以形容的嫉妒。
他知道眠眠是因为缺爱,才会如此粘他,换作任何一个人对他好,他都会这样的,这是小孩子的天性。
他伸出手,动作轻而慢地圈住了眠眠的小身体,将眠眠揽进怀里。不管是小人类还是小妖怪,体温都要高些,杨思昭隔着棉布料感受着眠眠的体温,像是冬夜里的一只小暖炉。窗外寒风凛冽,而他的怀里温暖如春。眠眠在睡梦中翻了个身,枕在杨思昭的胳膊上,两个人相互依偎着。
一切温柔而沉静。
可那个梦又来了。
水蓝天空,桃花灼灼,杨思昭又迷失在同样的场景里。他想要逃离,可一只健硕有力的手臂圈住了他的腰,将他箍回怀中,紧紧抱着,和之前的每一次无差。
“你——”
杨思昭感到惊讶,他竟然能在梦中开口,以前从未有过。
“你到底是谁?”
话音初落,男人低头咬住他的颈侧,发狠似的,杨思昭感到一阵不真实的痛楚,刚要挣扎,男人已经松了口。
杨思昭几乎要哭出来,“你到底是谁,十年了,你追着我不放已经十年了,你能不能让我不要再做这个梦了?”
“你欠我的。”男人沉声说。
“我不认识你。”杨思昭忍不住抽泣,他觉得委屈,被同一个梦魇纠缠了十年,最初的那半年,他几乎夜夜失眠,不敢入睡,生怕又梦到这个男人。因为这个梦,他时常觉得自己是个不正常的人,有女生向他示好,他都不敢回应——他都这么惨了,罪魁祸首竟然说,是他欠他的,简直莫名其妙。
“你放开我。”
男人抱得越用力,他挣扎得越凶,“我不喜欢男人,我也不想再做这个梦了,你放过我!”
一阵风吹过,绯红桃花纷纷坠落,一片花瓣从杨思昭的耳边滑过,无缘由的,竟像是一声叹息。
男人收回手臂。
杨思昭忽然感觉到后背凉意弥漫,又听见男人说,“下一世,不找了。”
“跟我回去。”
杨思昭睡得迷迷糊糊,隐约中听到一个男人的声音,紧接着,一股奶味盖住他的口鼻——是眠眠趴在他的脸上。
眠眠攥紧了两只小拳头,气鼓鼓地望向不远处坐着的陆无烬。
“回去。”
眠眠摇头。
“你答应过我,只看他一眼。”
眠眠紧绷着小身体,眼神极其防备,生怕自己下一秒就被陆无烬带回别墅。
“他不爱你,这一世,他会有自己的家庭,你不是他唯一的孩子。”
眠眠的眼眶里蓄满眼泪,始终忍着,没有掉下来。他转过身,钻进杨思昭的怀中,紧紧抱着,把脸埋在杨思昭的颈窝。
杨思昭在半梦半醒间,听到一个男人的声音,但是听不真切,只觉得耳熟。
像是梦里听过,也像是现实听过。
只听到几个词,“看他一眼”、“唯一的孩子”,很快,胸口忽然被什么软绵绵的重物压住了,让他一时喘不过气。
睁开眼,先看到蜷曲卷发中藏着的一个小发旋,然后是粉白的额头。
“眠眠?”
眠眠紧紧抱住他的脖子,像是有什么人要将他们生生分开,杨思昭愣了一瞬,而后抱住眠眠倏然坐起来,视线尚未完全清明,就被床尾那一抹黑色身影吓得差点失声尖叫。
“你,你怎么在我家?”
陆无烬一袭黑色大衣,阴沉着脸,如地狱修罗,几乎吓掉了杨思昭半条命。
这个男人,竟然就这样堂而皇之地穿墙入室,站在他的床尾?
而他毫无察觉,酣睡一夜,此刻正眼神迷离,头发凌乱,旧睡衣的纽扣掉了两颗,胸口的皮肤露出来一半!
“我、我现在就报警——”
杨思昭吼到一半又觉不对,警察也管不了这个男人,于是改了威胁:“你敢对眠眠做什么,我现在就去把幼儿园那棵神树砍了,我要让妖王知道你的行踪!让他来抓你!你也不想被妖王抓回妖界吧!”
陆无烬面无表情地听完。
杨思昭知道这个威胁不顶用,伤敌八百自损一千,他只能抓起被子,把眠眠裹得密不透风,颤声说:“我、我今天不会让你带走眠眠的!”
对于他的不自量力,陆无烬压根不作回应,指尖微微抬起,眠眠已经从杨思昭的怀中飞了起来,一缕缕光束缠绕在眠眠的四周,将他托起。
杨思昭一时间被眠眠的离去冲昏头脑,全然忘了惊讶,竟然不管不顾地朝陆无烬扑了过去,一拳砸在陆无烬的臂膀上。
如以卵击石,陆无烬纹丝不动。
眼看着眠眠就要落到陆无烬的手里,杨思昭不顾一切地揪住他的衣领,怒道:“把眠眠还给我!他需要我!”
“我会把他照顾得很好的,你为什么不允许?你太自私了太可恨了!”
“你出去!你离开我的家!”
陆无烬是在看到杨思昭眸中泪光的瞬间停下的。
他垂眸望向杨思昭。
只一眼,便松开手。
杨思昭以为自己下一秒就会被陆无烬杀死,但什么都没发生,床尾空无一人。
眠眠从半空落到柔软的羽绒被上,第一件事就是翻个身,而后像小乌龟一样,手脚并用地爬进杨思昭的怀里。
杨思昭的睡衣太大了,他几次绊倒,但毫不停歇,加快速度,一骨碌就抱住了杨思昭的脖子,和他脸贴着脸。
杨思昭怔怔地搂住他。
就……就这样结束了?
陆无烬放过他了?
他用余光扫向四周,生怕陆无烬在床边阴沉沉地盯着他,可卧室里只剩下他和眠眠。
劫后余生。
又有几分说不出的怪异。
怪异在于,他想不明白陆无烬为什么如此轻易地放过他。
杨思昭后知后觉地捡回了自己的心跳,躺回床上,任眠眠趴在他胸口。
他有一搭没一搭地拍着眠眠的小屁股,问:“眠眠,怎么办啊?”
眠眠也不知道。
他只是抓住杨思昭的手,握住一根手指,然后点了点自己。
“什么意思?”
眠眠又点了点自己。
杨思昭一直觉得自己和孩子之间能无障碍交流,此刻却完全看不懂。
眠眠没有再做。
“要起床去幼儿园了,”杨思昭把眠眠抱起来,“还是幼儿园比较安全。”
他昨晚已经把眠眠的衣服洗干净放进烘干机了,今天拿出来就能穿。
穿好衣服,他又给眠眠做了一份猪排鸡蛋三明治,切成小块,还有一杯牛奶。
吃饱喝足了,他赶忙牵着眠眠下楼,楼下的老奶奶看到眠眠,扬声问:“哎哟,小杨,你什么时候有小孩的?”
“是我幼儿园的学生。”
“吓我一跳,我还以为你结婚了,”老奶奶朝他招了招手,神神秘秘道:“我闺女上次跟你说的,她有个大学学妹,在公司里当财务,你愿不愿意见一见啊?好漂亮的小姑娘呢,说话也讨喜。”
杨思昭一听到这个话题,脑中就浮现梦中的男人,不免有些尴尬。
“不了,谢谢徐阿姨,我……我有对象了。”
“啊?”
徐阿姨还要追问,杨思昭已经打了招呼,忙不迭带着眠眠上了出租车。
“呼。”杨思昭如释重负。
眠眠坐在他身侧,不说话,小手紧紧握住他的手。
因为离得近,杨思昭平日里都是坐地铁的,他不知道打车反而堵车,等到灿灿幼儿园的时候,已经八点了。
孩子们的家长没见到他,正在张望,还是齐妍眼尖,遥遥地朝他招手。
“杨老师!”
杨思昭连忙抱着眠眠跑过去。
结果还没靠近齐妍,几个家长就脸色陡变,如临大敌般往后退了一步。
齐妍难以置信地问他:“杨老师,你身上怎么会有……陆先生的气息?”
“事情就是这样。”
杨思昭解释得口干舌燥,义愤填膺,“他自己不好好照顾孩子,还不许旁人插手,你们说,这个世界上怎么有这样自私的父亲?”
可面前的家长们似乎没有并不关注陆无烬是一位怎样的父亲,他们互相交换了眼色,连最勉强的笑容都做不出来。
“杨老师,您的意思是,陆无……陆先生最后放过了您,还把孩子留给了您?”
“也不是,他没有把孩子交给我,二十分钟前,陈助理还给我发消息,让我不要再惹陆先生生气了,尽快把眠眠送回去。”
想到这里,杨思昭更生气了。
他以前是一个多么好脾气的人,遇到陆无烬之后,都快变成火药罐子了!
“杨老师,您知不知道他就是——”齐妍刚想说些什么,就被顾桓制止。
顾桓说:“杨老师真的是爱孩子、爱这份工作,至于陆先生的家事,我们也不便多说,只是希望杨老师保护好自己,毕竟……毕竟我们和孩子们的身份,会招来一些麻烦。”
杨思昭的表情也严肃起来,“知道。”
走出幼儿园的时候,齐妍拧着眉头问顾桓:“你怎么不让我说?”
“告诉杨老师,除了让他紧张,没有任何作用,而且你不觉得他对陆无烬的孩子,表现出了不同寻常的喜爱吗?”
家长们都停了下来。
显然,杨思昭提及眠眠时,眼里的爱意几乎要满到溢出来了,这有目共睹。
顾桓继续道:“我们几个之所以被妖王追杀,就是三百年前,妖王夫人逃往人间时,我们的父辈擅自为妖王夫人打开了洵山的门,且始终不愿说出妖王夫人的下落,妖王降罪,牵连至今。按道理说,妖王既然已经发现了我们的行踪,却按兵不动,要么,他有更大的计划——”
“要么,他已经找到那个人了。”
家长们面面相觑,不约而同地想到了同一个人。
齐妍反对,“可是杨老师压根不认识妖王,再说了,妖王的夫人也是妖,杨老师身上明显没有半点妖力。”
“三百年前的事了,我们的父辈对此也语焉不详,谁都没有亲眼见过妖王的夫人,也没有任何人打包票地说过,妖王的夫人是妖。”
齐妍默然。
小池的父亲站了出来,提出自己的想法:“百年逃亡,于我们而言是无妄之灾,我们也受够了。反正已经落在他手上,不如我们也占据一次主动。我们赌一把,如果杨老师就是妖王要找的人,那么,一旦他遇险,妖王必然现身相救。”
“届时,一切都有定论。”
几个家长商议之后,都选择同意,齐妍叮嘱道:“万万不能伤了杨老师。”
“这是自然,伤了杨老师,孩子也不放过我们。”
杨思昭已经去了两趟神树。
他觉得陆无烬不敢踏足幼儿园,一定是因为西南角那棵神树。
人妖神的世界,妖总是惧怕神的。
他在神树下驻足祈祷,真诚地祈祷:希望陆无烬能受到神树的惩罚,除非他认识到错误,变成一个三好父亲,否则就永远不要和他争夺眠眠,离他们越远越好。
回到班级,六个小家伙正踩着小板凳,趴在窗台边,脑袋抵着脑袋。
虽然只是一层,杨思昭的心还是一下子悬到嗓子眼,咳了一声,加重了语气:“老师有没有说过,不可以爬窗台?”
几个小家伙骨碌碌全下来了。
只有眠眠最不熟练,不管是转身还是下板凳都慢了一拍。落地的时候差点没站稳,好不容易挪到小朋友身边,想到自己不能离他们太近,又往另一边挪了挪。
“你们在看什么?”
“扫地的奶奶,手指破了!”乐乐最先回答,还不忘求助杨思昭,“小羊老师怎么办?”
杨思昭于是带着创可贴去找保洁阿姨,问了才知道不是出血,是冻疮。
到了杨思昭这个年纪,又工作了一年,其实对人间疾苦的反应,已经没那么强烈了,可他一回头,就迎上小家伙们充满期待的眼神,于是出去买了一瓶凡士林,送给保洁阿姨,教她怎么涂。
阿姨又惊又喜,连声向他道谢。
杨思昭指了指小(5)班,笑道:“是孩子们的心意。”
小(5)班的窗台上又一次挤满了小脑袋,正值下午,日晒最充足的时候,他们仰着头,眯着眼,感受着冬日暖阳。听到杨思昭的声音,他们又一起直起身子,朝着杨思昭和保洁阿姨笑,乐乐小班长扬声道:“奶奶,要照顾好自己呀!”
保洁阿姨听见,竟然落了泪。
杨思昭想起来之前老院长提过的一句,幼儿园年纪最大的那个保洁员,中年丧子,一夜白头,又和丈夫离了婚,这么多年独自生活,日子过得很苦。
小池揪了揪乐乐的袖子,担忧道:“奶奶哭了,我们是不是说错了?”
圈圈像小火箭一样地跑出来,把自己舍不得吃的芒果蛋糕,送给了保洁阿姨。
阿姨简直不知道如何回应才好,哽咽着问杨思昭,“杨老师,我、我——”
“说谢谢小朋友们就可以了。”
阿姨立即对他们说。
小家伙们齐声道:“不用谢!”
慢半拍的眠眠也在旁人说完之后,小声追了句:“奶奶,不用谢。”
杨思昭朝他们竖了一个大拇指。
一天很快结束了。
杨思昭看准时间,提前去储物柜里取走眠眠的换洗衣服,然后把眠眠抱到神树下,叮嘱他:“老师先去送其他小朋友,马上就回来接眠眠,好不好?”
眠眠用力点头,“好。”
等到陈此安来接眠眠的时候,杨思昭就开始装傻,“眠眠?不知道啊,刚刚还在我旁边的,你没看到他吗?”
陈此安叹了口气,“杨老师,孩子属于陆先生,您这样可是违法的。”
“我真不知道。”杨思昭一脸无辜。
陈此安将手指抵在额边,在人群中搜索,始终感受不到眠眠的气息。
杨思昭的心脏都突到嗓子眼了,面上还得保持冷静,抱着胳膊倚在门边:“说不定眠眠又溜走了,陈助理有这个时间,不如沿街找一找。”
明知道他在撒谎,陈此安也无可奈何,毕竟妖王给他下过命令:一不可透露;二不可威胁;三不可伤害。
三座大山压着,他只能看着杨思昭的眼里闪过一抹狡黠的亮光,然后把车开到街尾,拿出手机,将杨思昭抱着眠眠走出幼儿园,左右观察鬼鬼祟祟,然后飞快地坐上出租车的画面拍下来,发给陆无烬。
杨思昭始终紧紧抱着眠眠,一直到进了家门,才如释重负地放下小家伙。
眠眠已经对杨思昭的家很熟悉了,比起昨天,也少了些拘谨和胆怯。
杨思昭在厨房做饭,他就扒着厨房门,时不时歪头看一眼杨思昭。
杨思昭说:“眠眠,张嘴吃黄瓜。”
他立即仰起头,张大嘴巴。
眠眠虽然吃什么都慢吞吞,安安静静,但他不挑食,乖得要命。
“好宝宝。”杨思昭朝他笑。
为了庆祝他第一次正式偷走眠眠,杨思昭特意炖了鸡汤,盖上砂锅,他就去客厅陪眠眠看动画片了。结果看得太入神,都没听到厨房的咕噜咕噜声,直到汤溢出来,从锅边扑出来,刺啦刺啦的声响从厨房传出来,他才暗叫不好,急急忙忙冲进去,不假思索,直接抓起砂锅盖。
手瞬间就被烫红了。
“嘶——”
他被烫得浑身一颤,转过头,还是冲着眠眠笑:“眠眠别怕,老师没事。”
眠眠的小嘴都快撅成波浪形了。
杨思昭把手放在水龙头下面冲,眠眠就抱着他的腿,仰着头一声不吭。
烫伤比杨思昭预想得严重些。
涂了药膏还是疼,睡觉时,只是碰到被子,就把他疼得一激灵,差点叫出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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