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蹈不难,镇上的舞娘教了他几遍,祈桑就学了个七七八八。
半月过去,已经能跳得很熟练了。
原星岫依旧浑身上下嘴最硬。
“谁关心你了,到时候你要去裕州的繁城表演,我是怕你丢了我们阙镇的脸。”
祈桑在原星岫对面坐下,托着腮,有些忧愁。
“跳舞倒是没什么难的,不过之后离开繁城,要花的路费好贵哦。”
原星岫觉得哪里有些不对。
“车旅费繁城不都包了吗?”
“不是去繁城的路费,是贺神祭祀结束之后。”祈桑微微歪头,“你不知道吗?贺神祭祀结束了,我就不待在阙镇了。”
原星岫失手打翻了茶杯,里面的水撒出来,浸湿了木桌。
祈桑深深吸了一口气。
“原少爷,我知道你瞧不上我这的茶水,那也不至于给它撒了吧。”
原星岫没接话,一双眼紧盯着祈桑。
“你要去哪?”
祈桑漫不经心报出一个地名。
“淼州,云渺山。”
云渺山上……
有修真大派,天承门。
原星岫立刻明白祈桑想去做什么了。
“你要参加天承门的外门弟子大选?”
祈桑没有否认。
再过半月,便是天承门五年一次的外门弟子大选。
各位长老会从通过试炼的人里,挑选有资质的收入门派。
天承门作为九州第一的门派,门派内诸多修真大能,是无数修真之人梦寐以求的圣地。
论起门派内的大能,当属掌门顾沧焰,与霄晖仙尊谢亭珏在凡间的名气最响亮。
二人皆是大乘后期的修为,半步成圣,是当之无愧的天之骄子。
若在二者之间比较,却是谢亭珏的名气更大。
当年魔族入侵,他只一剑,便将魔将斩于骷髅马上。
剑气激荡,数万魔军随之灰飞烟灭。
那一剑的美名至今流传。
无数人奔赴云渺山,也是为了能一睹其风采。
祈桑虽然称不上崇拜,但因为一些原因,也很想见一见这位仙君。
原星岫有些不可思议。
“参加的人要不然天赋异禀,要不然出身修真世家,早早修道,你占哪一项?”
这话说得有些刻薄,但就是那个理。
被祈桑勒令不许说话的神谕又冒了个头。
【他说话好难听,桑桑,快把他赶出去。】
祈桑没搭理神谕。
其实他能明白一点,原星岫的反应为什么这么大。
这些年,他基本上都待在桃花村里,去过最大的地方就是繁城。
在别人看来,他连剑都没有摸过,怎么可能通过天承门的试炼?
祈桑手托着下巴,心中思忖。
以前萧彧教他剑法,他得学两三遍才能融会贯通,应该算天资不太好吧?
于是,祈桑认真思考了下,认真回答。
“虽然我天资一般,但勤能补拙吧?”
原星岫还是头一回知道,祈桑是这么自信的人。
“你连剑都没摸过,连我都打不过,怎么敢这么自信的啊?”
祈桑没说自己会剑术,因为他没办法解释萧彧怎么会剑术。
他挥了挥自己的拳头,很不服气:“我们都没打过,你怎么知道我打不过你?”
“你知道你像什么吗?”
祈桑猜测,自信开口:“孤狼?”
“你还真自信。”原星岫乐了,“你像我姐养的那只狸奴,白白瘦瘦的,一只手就能拎起来。”
祈桑没有与原星岫争辩自己与狸奴到底像不像,毕竟被误解是人类的宿命。
他自然地换了个话题,“原少爷,贺神祭祀你去吗?”
“我本来不想去的,但我爹非让我去一趟,说什么……不去是对神明的不敬。”原星岫挑了挑眉,“凑巧你也要去,我可以顺便带你一起。”
跟着原家的马车,能省不少钱。
祈桑没有理由拒绝,“好啊,谢谢原少爷。”
原星岫听见祈桑爽快应下,高兴的同时又有点不爽。
“你怎么老是叫我原少爷,我们都认识这么久了。”
“不叫原少爷,那叫什么呢?”
少年身材清瘦,脸上却不显得瘦削,一点恰到好处的肉感让他看起来很乖巧。
澄澈的黑瞳里夹杂几分疑惑,看向人时显得纯真无辜。
原星岫有些看愣了。
耳根不自觉攀上了红色。
原星岫一直知道祈桑长得很好看。
半年前初到贫穷的桃花村,他满心只想离开。
后来见了祈桑一面,又恨不得再待上个十年半载。
“你们村里没有和你同龄的人吗?你怎么叫他,就怎么叫我呗。”
“有倒是有。”祈桑说,“有小王哥哥,阿水哥哥,妙姐姐……”
“停停停。”原星岫满脸匪夷所思,“你究竟有多少个哥哥?!”
祈桑满脸无辜,没有回答。
原星岫咳嗽一声,“算了,本少爷允许你叫我……咳,叫我这个了。”
反正别再叫那见了鬼的原少爷就行。
祈桑试探性喊了一句:“原哥?”
原星岫期待的神色瞬间凝固。
原星岫脸上的表情几度变换。
又不能说出来自己在失望些什么。
祈桑问:“是叫这个称呼吗?”
原星岫咬牙切齿:“对。”
笑死,其实我也没有很期待祈桑叫我“原哥哥”。
这个称呼也就一般般吧,我堂堂原少怎么能被这么称呼?
简直有失风度,难听至极。
有人仍坐在原位。
却已平静地破防了。
原星岫喝了口苦茶,还是压不住心里冒的酸。
“我们认识这么久,你连要去淼州这件事都不告诉我,还得我自己问出来。”
祈桑什么话没说,原星岫已经脑补了几万字。
——或许在祈桑心里,我们还没熟到这种地步,所以才没告诉我。
这个想法让他整个人瞬间不好了。
在祈桑略带疑惑的视线扫向他后,他猛然站了起来,“我先走了!”
他堂堂原府少爷,家中财力在九州都排得上号,凭什么祈桑不把他当朋友?
明天去繁城之前,他再也不要和祈桑说话了!
虽然不知道原星岫为什么突然开始生气,但祈桑还是礼貌性挽留了一下对方。
“原哥,要不要再坐一会?我今天摘的果子超甜,你尝尝看?”
怒气冲冲的原星岫……
“咣”一下就坐下来了。
原星岫表情夸张,难掩喜色。
“真拿你没办法,既然你邀请我了,那我就再坐一会吧。”
祈桑:“……”
倒也不必这么勉强。
神谕辣评。
【神经病。】
裕州山水秀丽,灵秀风韵闻名天下。
前几年贺神祭祀的名声在各地传开了之后,不少人特意赶来繁城一睹风采。
祈桑坐着原星岫的马车,提前三日便到了当地客栈。
省下的车马钱,他买了点当地小吃分给同行帮忙的一众人。
原星岫嘴里嚼着话梅干,还酸溜溜说。
“这是单我有的,还是大家都有的啊?”
祈桑轻快回答:“少爷放心,我从不厚此薄彼,当然是大家都有的啦。”
连拉车的那匹马,他都买了点草饲料呢。
原星岫愤愤嚼了一口话梅干。
随后被话梅核咯到,捂着牙无声哀嚎。
贺神祭祀在即,周边所有客栈的下房和中房都没了。
幸好裕州当地官员对贺神祭祀很重视,听闻此事,直接给祈桑定了间上房。
祈桑很惊喜,倒是原星岫撇撇嘴,觉得自己少了个在朋友面前表现自己的机会。
想到这,原星岫还有些委屈。
本来祈桑就不怎么拿他当朋友,这下肯定更觉得他没什么用。
接下来的时间,祈桑一点都没闲着,都用来排练祈桑舞了。
负责指导祈桑的舞娘啧啧惊叹,“从未见过像小公子这般有天赋的人,从前不曾接触过舞乐,短时间内竟能学到如此地步……尤其是这一手剑花,竟比我舞得还好。”
祈桑不好意思地揉了揉鼻子。
“姐姐,我练过剑的。”
舞娘只当他是自谦,虽不相信,却也觉得对方实在是率直可爱。
早就听说这位小公子出身乡野,能识字已经是托了村里有个秀才的福,怎么可能会练剑呢?
贺神祭祀当天,万人空巷。
当地的人,不管信不信仰神明,到了这天都会出来凑凑热闹,沾点喜气。
本就拥挤的长街更加人满为患,许多人有目的地往一个方向走。
——今日会表演祈桑舞的贺神祭台。
论起最佳观赏位,还得是祭台对面酒楼的二楼。
能在这天抢到这个位置的人,非富即贵。
此时,里面正坐着两个人。
两人虽衣着低调,却难掩身上从容的贵气。
其中一人摇着折扇,笑眯眯道:“天承门上常年落雪,偶尔也得下山看看凡间春光。”
这名男子一身月蓝色长袍,摇动折扇时,风姿卓然,气度不凡。
与他同行之人一身白衣,长发用玉冠简单束起,气质冷然,脸上也没什么明显的情绪起伏。
“为何同样是灵力聚集之地,剑潮宗四季如春,云渺山就冰雪覆盖?”
顾沧焰叹息于谢亭珏的固执。
“师弟,我早就回答过你,这是天命。”
云渺山与剑潮宗所在的流春山同为灵力聚集之地,是最接近天地意识的地方。
两座山头的差异,某种程度上也代表了天道对某一方的偏爱。
得到了回答,谢亭珏继续忽视顾沧焰,将目光投到窗户之外。
顾沧焰故意板起脸,“师弟,你若真不想随我出来,大可直说。”
谢亭珏随意瞥他一眼,当即站起身,就欲离去。
“哎哎哎!”顾沧焰连忙拦住对方,“世人若知,霄晖仙尊是这么一个无趣的人,怕是会失望吧。”
谢亭珏反唇相讥,“世人若知,天承门掌门闲成这样,才更会失望吧。”
天承门传承数百年,掌门顾沧焰从面容上看却很年轻。
眼底深处透着温和的笑意,更让人生不出畏,只有打心底的敬。
同样是大乘后期,顾沧焰成名可比谢亭珏早得多,然而现在众人却更尊敬谢亭珏。
有人揣测谢亭珏风头太盛,顾沧焰可能会打压猜疑。
这完全是无稽之谈。
两人师出同门,籍籍无名时便一同在仙魔战场上杀敌。
情谊深厚,非寻常人能比。
“非也。”顾沧焰摇开折扇,端的是清风朗月之态,“我不过是来看看,我两个徒儿下山游历得怎么样了。”
顺着顾沧焰的目光,谢亭珏看向楼下两名腰悬长剑、衣着纯白道袍的男子。
其中一人表情生动,从停下脚步开始,嘴巴就没停过。
从街头的冰糖葫芦,聊到巷尾的掉渣饼子,最后感叹李记烧饼好吃。
另一人面容冷肃,沉默寡言,时不时附和一声。
细看却发现,他早已神游天外,貌似听得认真,实则发呆很久了。
祝言松丝毫没发现他的听众已经开始发呆,仍然兴致勃勃:“顾师兄,你听说没,今日表演的是个男子。”
顾程镜对这件事不太热衷,“嗯”了一声,“不曾关注过这些。”
“顾师兄,这祈桑舞历年来都是美人跳,你现在嘴上说不在乎,等下可别看直眼了。”
顾程镜仍然没什么兴致,“都是男子罢了,没什么好看的。”
一声锣响,敲锣人响亮的嗓门打断了他们的谈话。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吸引到了中央的木台之上。
最期待看到表演的祝言松因为个子矮,淹没在人群里,使劲蹦跶才看得见。
反倒是一直说不在乎的顾程镜,因为身量高挑,将台上的景象看得清清楚楚。
幕后丝竹之乐铮然而响。
一开头便是塞外金戈铁马的峥嵘,黄沙卷地,草木飘摇。
然后乐声陡然转为柔和调,像是一缕月光照耀在荒凉的沙地上。
踏着鼓点,祈桑从幕后走到台上。
甫一露面,便牢牢吸引住了所有人的目光。
原本还喧嚷非凡的人群,在他出现之后,吵闹声瞬间小了很多。
祈桑穿着一身火红色的广袖袍,面上覆着薄如蝉翼的红色面纱。
身体随着乐声轻盈摆动,面纱就随风翩飞,若隐若现地露出一点美玉无瑕的面容。
因为面纱遮挡了大半脸部,众人便尤为在意少年那双好似含情的桃花眼。
流苏绳勾勒出腰线,银质饰品在舞姿变换间发出清脆的撞击声,像上好的玉石散落一地。
霞姿月韵,冰肌玉骨。
像缀满琳琅美玉的一柄宝剑,收进剑鞘里是一轮不可亵渎的明月,拔出剑鞘成为耀眼的阳焰。
祝言松被眼前的场面震撼到了,瞳孔微缩,许久没有发出声音。
用简单的“好看”,“美丽”这种词来形容台上的少年似乎都不贴切,台上人更多的是一种带着神性的美。
祭神佳节,红衣祈桑舞。
少年比世人想象中的神明,还要贴近神明。
与此同时。
二楼包间。
顾沧焰起初有些惊艳,只是很快便收敛神色。
“这少年的根骨倒是不俗,若有心栽培,必成大器。”
话落许久,身边人始终没有回应。
顾沧焰有些诧异,偏头看向谢亭珏,却发现这位向来清冷的师弟,视线一刻不落地追随着台上少年。
……倒是从没见自己这位师弟,露出过这样的神色。
顾沧焰哑然失笑,不再打扰对方。
楼下,祝言松被身旁的人撞了一下,骤然回归现实。
本来他还在懊恼自己太过入神,还不知道会怎么被师兄嘲笑。
结果一扭头,却发现自己这位向来沉稳成熟的师兄,已然看呆了一般,僵立在原地。
祝言松正欲嘲笑顾程镜“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却在下一刻眼睛一眯,猛地看向祭台旁。
——有魔族混入城中!
脑海中冒出这个想法的下一刻,一道带着黑色不详气息的箭矢倏地射向祈桑。
这道暗箭迅疾无声,在场百姓没有一人发现。
台上的祈桑不动声色望向暗箭射来的方向,冷静地一挥水袖,借着舞剑的动作,躲开了暗箭。
暗箭割裂水袖,红色的布帛自台上飘落,落在还以为这只是表演的人群里。
暗箭不成,魔族恼羞成怒,不再遮掩,射出势如霹雳的一发魔箭。
祝言松心瞬间提了起来,身形刚一动,身边已经有另一个人运起轻功上了木台。
顾程镜在察觉到魔气的那一瞬间,就明白了前因后果。
贺神祭祀人潮汹涌,魔族这是想借机杀人引起骚动。
目标必然是先杀死待在台上,最显眼的祈桑。
箭矢已经射出,眼见着就要刺穿祈桑的身体。
顾程镜不顾人群里此起彼伏的惊呼,直直冲向祈桑的方向。
不行,来不及!
裹挟着魔力的箭矢速度太快,距离太近,他来不及斩断魔箭!
千钧一发之际。
祈桑叹了口气,被迫乱了舞步,身体向侧方一滚,避开了这力速惊人的一箭。
“轰——”
魔箭插入屏风,爆发出骇人的灼热气浪,瞬间点燃四周。
威势骇人的热浪像是被什么阻碍了一般,没有伤害到在场任何一人。
早在魔族潜入之际,谢亭珏就发现,并且做好了应对措施。
就算刚刚祈桑没躲开那一箭,魔箭也伤不了他。
没有处理掉潜入的魔族,也只是想看看顾沧焰那两位弟子能不能反应过来。
顾沧焰摇摇头,“回去得多锻炼锻炼他们了,太过迟钝了。”
若是他们不在场,祈桑又没躲开那两箭……
那后果不堪设想。
谢亭珏脸色有些难看,目光落在魔族身上,更是冰冷许多。
顾沧焰不合时宜地觉得有些惊奇,“与世无争”的霄晖仙尊,居然对这些低魔露出了明显的杀意。
楼下,一片混乱。
顾程镜来不及深究少年怎么能避开那凶猛的一箭,迅速返回人群,与现身的魔族奋战起来。
魔族被牵制在台下,刚刚最危险的台上反而成了安全之地。
祈桑没有随着人群惊慌失措地乱跑,而是沉着冷静地在人群里仔细搜索。
很快,祈桑目光一凝。
——还有一名魔族潜藏在高台顶点的暗处。
魔族手中的弓拉成满月,上面搭着数支羽箭。
箭在弦上,箭尖凝着黑光。
情况危急,祈桑环顾四周,没发现任何武器。
他当机立断,收拢好剩下的那截水袖,迅速作出决定。
魔族亦发现祈桑的动作,他虽不屑蝼蚁的挣扎,却还是调转箭头,对准了祈桑。
闪着寒光的箭镞对准了祈桑,其上蕴含的巨大恶意令人胆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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