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弃奴持刀重生(今州)


谢漆张不开口,他自身难保,他只是忽然很羡慕。
“我尽力。”谢漆走去拎起罗海,对准他的一处穴位猛地赠予一拳,把罗海打得痉挛着醒来。
高琪扑过去抓住罗海,随后埋进了他的怀抱里,像蜗牛找到了世上最后的壳。
谢漆转过身,低声叮嘱小影奴们其他的任务,待叮嘱完,高琪还没说完,他便去看望角楼的南墙,等高琪把一切告诉罗海,让罗海来把这面南墙的暗门彻底打开。
只是等了半晌,他还是忍不下心口的郁气,唇角悄无声息地沁出血来。
为什么。
谢漆想不通。
他待高瑱只会比罗海待高琪更胜百千,他不明白高瑱是怎么做到那么绝的。
“谢漆。”
身后罗海叫了他的名字而非代号,谢漆擦过唇边血回头,罗海把高琪搂着抱在胸前,无比认真地看着他。
“我不知道你为什么知道那么多。”罗海天生木着脸,但眼神里透着恳求,“可是一切如你所说,如果宋家今晚失败,普天之下再没有六殿下的容身之地。我们愿意按照你说的一试,可如果还是不成,请你尽力救一把六殿下,罪责放在我们身上就够了。”
高琪要挣出来,被罗海摸着脑袋安慰:“影奴的命就该这样用,我生来就是为了保护你的。”
谢漆嘴唇动了动,应了好。
罗海这才松开高琪,提起绛海刀朝南墙走去,一边操控着南墙的机关,一边反手握紧绛海刀:“贵妃娘娘告诉我这里有机关设计的暗门,但它只能短暂地开一会,要想恭请三殿下顺利地进宫城,门得洞开。”
谢漆当即懂了,也反手握紧了玄漆刀:“你准备劈碎机关开门?可行吗?若可行我来打下手。”
罗海嗯了一声:“可行的,但你有不少伤,别逞强。其他人退开点。”
话落,机括声响起来,南墙暗门缓缓打开,众人看着那门开到最大,罗海在此时起重刀,手臂肌肉绷得线条凌厉,只见寒光如闪电,霹雳声轰然炸开。
谢漆从前在霜刃阁时会臭美,喜欢和其他影奴比刀的帅美,众人之中,他认为自己的玄漆刀最完美,张忘的玄忘刀最飘逸,方贝贝的绛贝刀最均衡,罗海的绛海刀最笨重。
但此刻他看着绛海刀劈墙如砍柴,莫名悟到了一种笨重暴虐之美。
罗海的重刀有惊人威力,但失在不够快,机关残块喷出来的架势和暗器没两样,一被划到便是皮肉横飞,谢漆上前用快刀辅助,两人一沉一轻,拆迁拆得高速高效,机关碎屑的喷溅如金属猛兽的崩塌。
很快,暗门被拆成了一个巨大的洞口,宫城外的月光倾泻进来,大宛带着十六个小弟小妹正在高空上盘旋长啸。
谢漆和罗海不约而同地把刀支在地上撑住身体,仰头看月与鹰。
谢漆抿紧唇。
他重生的今夜太紧急,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先是护住了小影奴和鹰,从死士手里截获一枚破军炮,再是赴了青龙门,还遥遥见了未来的暴君一面。
他确信高骊一定会带军平定东区,而后赶到宫城来。前世高骊走的是寻常路,直接从宫城的东门闯入,正面拉开战场,但他来不及回神,长洛城门的敌军不是重头戏,宫城里的敌军才是精锐。
是以他后来虽然连同吴家成功平定了宫城,自己的部队却损失惨重,直接导致登帝后手下只有极少心腹肱骨。后来心腹又被清空,直接成了真正的孤家寡人,日渐养成多疑暴戾的癫狂状。
谢漆在赶向烛梦楼时斟酌过接下来的步伐,既然宋家留了一道生门给高琪,就该让这生门变成高琪的后续生路。
他想把高骊引到这道暗门的捷径来。高骊的海东青是鹰中霸主,是他最可靠的斥候,只要海东青听见了大宛它们的长啸,不管怎么说都会注意到这个方向。
它如果能跟着大宛飞来,高骊就能跟着海东青,顺着谢漆他们走过的安全路到这宫城的西南望角楼来,通过这道暗门进宫城,到敌军后方伏击。
这样一来,高骊能减少部下的损失,高琪来日可以向吴攸为主的世家忏悔认罪,坚称自己无辜,是直到这个晚上才知道宋家要造反。他可以说当罗海要带他从这道暗门离开时,他才得知宋家犯下滔天大罪,是他坚决不走,还派罗海到外面去通风报信,想的是大义灭亲,寻求外援来解救宫城。
在谢漆设想的剧本里,他确实给了高琪别无选择的生路,同时也是想要把自己兜进去,给他今天晚上种种未卜先知的行径做一个解释。
今夜平息后,作为高瑱的影奴,他没能在主子身边保护必定要被问责和猜忌,届时他可以拿高琪和罗海做变相的挡箭牌。
他大可说自己在巡视宫城时发现了高琪一行人的异常行踪,出于直觉跟上去查看情况,结果意外发现宋家要造反,于是在高琪的命令下,他和罗海一起到外部去求援。
比起保护高瑱一人的安危,自然是阻止宋家造反更为重要。
这个剧本仓促,但不是不可行,其中的烛梦楼复杂诡谲,谢漆考虑到谢红泪既然在将来是吴攸的心腹,那么不如把烛梦楼隐起来,以私下的形式斟酌着告知吴攸,可让吴攸凭此处置一直保持中立的烛梦楼。
谢漆把能想到的全都编好了,现在只差结果推过程。
就差高骊带兵赶来了。
如果高骊跟前世一样直愣愣地走大路,他得准备另一个剧本,但绝不会有这个剧本令人信服,高琪他们也难以“戴罪立功”,终难逃一死。
大宛在空中不停地长啸,一声接着一声,谢漆的心揪得愈来愈紧,罗海这样木的人也都绷不住等待:“谢漆,如果三殿下不会来……”
话没讲完,谢漆听到了远处传来的一声鹰唳,他一把按住罗海的刀:“听!”
两个大影奴竖起四只耳朵,子时的风声穿堂而过,风里稍来了马蹄的奔踏。
“他跟着海东青来了。”谢漆喃喃着,心头大石哐当落地,不停思考的脑瓜子飞转起来——要不要借着这个机会吸引未来暴君的注意呢?
海东青飞得快,兵马未到,它率先飞到了西南望角楼,大宛此时爪子上没有鹰爪钩打不过它,迅速夹着翅膀带着小弟小妹们降落,找到主人的肩膀待好。
谢漆摸摸大宛,转头看高琪:“六殿下,你三哥要到了,接下来就靠你张嘴了!”
他心里还有点没底,高琪不过十六岁,在今夜之前还是个只懂春花秋月的天真皇子,现在就要逼迫他的演技达到高瑱的水平,实属是难为孩子了。
高琪双眼还是噙着泪,他点点头从小影奴的保护圈里走出来,走到洞开的暗门前,他先是泪眼婆娑地抓了一把罗海的手,汲取到些许勇气后,哆嗦着走到了门口。
沉重的马蹄声越来越近,风越来越大,吹得高琪摇摇欲坠,罗海几次伸出手去碰他后脑勺,并不知道每碰一次,不敢回头的高琪就稀里哗啦地流一脸眼泪。
谢漆握紧玄漆刀直视前方,唇边溢出血都擦不干净,紧张了半晌,终于等到了高骊和他的军队。
骏马刹在暗门前,一柄漆黑长枪静静地吻大地,高琪踏步走出望角楼,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向长枪膝行蜿蜒而去,叩首在千军面前,伏下曾经尊贵来日烙罪的脊梁:“万死不可赎罪的宋家余孽高琪,拜见将军!”
开头一句,罗海轰然流下了泪水。
“罪人的母族宋家只因不满韩家得势,竟勾结外敌乱晋国皇城,毁高氏基业于一旦,其罪当诛、当诛九族!”高琪猛的叩头,额头上的血染在地上,一字一句如自剃筋与骨,“眼下皇城陷入一片战乱,恳请将军带兵从此暗门入,伏击敌军,解救天下,减少宋家犯下的杀孽——请将军入皇城!”
千军陷入了死寂,远道而来的北境杂牌军掏干脑子也不敢相信会遇上这等滔天政变,一时之间,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高骊身上。
谢漆也禁不住压迫感,抬眼朝门外的未来暴君看去。
未来暴君的体格看起来居然比罗海还高一头。
一如他的名字,像一匹塞外来的野马。
这匹野马的目光停在了他脸上。
谢漆的脊背瞬间发冷,垂眼不敢再看。
随后,所有人听到沉如山阿的命令:“随我进皇城。”

漫长的动乱之夜终于捱到了卯时,日出,淡金的阳光丝丝缕缕地照在宫城里,士兵熄完最后一处宫殿的火,焦黑遍处的大晋宫城曝在了日出里。
经过后半夜的救火救人、杀敌抓敌,谢漆一身衣裳彻底变得破破烂烂,夹层里的暗器所剩无几,金蚕甲也破损不堪,只是前头生吞的一瓶金石丹吊着他的精神,让他此时仍感到精神充沛。
他绑好了最后一个试图自尽的云国死士,忍下愤怒,押着死士摁在了众大人物面前,而后仗着自己也一身黑衣,混在吴家的黑翼影卫里,单膝跪下,随时听候差遣。
他悄悄抬眼,视线只看到不远处大人物们的腰部以下,锁定一只即便烧伤也紧紧握着一块残玉的右手。
那人便是镇南王世子吴攸,未来权倾朝野的权臣。
谢漆记得前世有关七大世家的种种,吴家始终作为世家之首,镇南王的站位一直中立,但世子吴攸不一样,吴攸和原太子高盛总角之交,私交甚笃,如果高盛没有在“韩宋云狄门”中死去,吴攸必然扶持高盛称帝。
可惜高盛以及原太子妃梅念儿乃是云国人的头号目标,即便有玄级影奴张忘护卫,东宫还是全体葬身火海。后来霜刃阁还回收了张忘的半截玄忘刀,刀在人在,刀断人死。
高盛之死让吴攸对宋家极恨,前世他对高琪的影奴罗海痛下杀手,未尝没有恨乌及乌。
“还剩多少人?”
问话的是吴攸,问的是抓获的敌军,以及幸存的人。
“回世子,宫城中的九位皇子薨六位,五皇子、九皇子全部负伤,御医已在全力救治,六皇子高琪收押在监。”黑翼影卫的领头人在地上低声回话,“宋家见事败多数自戕,只抓住四十二人;敌军抓获一百二十三人,全凭世子处置。”
另一边,跟随吴攸的郭家家主一大把年纪,涕泗横流,汇报了宫城外的情况:“陛下……陛下的龙体,臣已斗胆先收殓回宫,长洛城受损严重,伤亡难以计数……”
断断续续的哭声中,吴攸紧握着残玉,指缝间血一滴滴地流,不知沉默着在想什么。
这时一道脚步声要远去,吴攸才如梦初醒般开口:“三殿下留步。”
谢漆竖起耳朵,悄悄斜着抬眼看去。
那位未来暴君带军从后方打了敌军措手不及,在这次动乱中出力最多,居然还负伤最少,不知是该叹他武艺高还是无缘了二十几年的气运终于眷顾了。
高骊这会不在马上,站在地上愈发魁梧,就是可能因为是从寒冷的北境赶来,身上居然披着一件破破旧旧的毛袄,站在满目疮痍的宫城中、站在狼狈不堪的世家众臣中,堂堂的三皇子,居然还是被衬得十分……十分接地气。
但他的相貌是出尘的好,大约因为生母是狄族人,五官较寻常人深邃英俊,眼睛因为狄族人的血统而有隐约的冰蓝色,多了一分剔透的神秘莫测感。
“你们忙。”高骊低声说,他头上甚至还戴着顶毛帽,把头发藏得严实。谢漆昨夜仓促没看清,也迫于他惊人的气势不敢多看,现在悄悄打量,莫名觉得高骊凶悍归凶悍,意外的有几分格格不入的喜感。
他猜想,这大个子恐怕也不知道怎么和长洛城里的贵族们打交道,看着面无表情冷酷到没边,焉知不是局促,才想马上逃之夭夭。
“多亏三殿下昨夜带军回长洛,不然后果更不可想象。”吴攸声音沙哑,但显然已经回过神,嗓音再哑腔调也还是宛转动听的,一股世家的温润无锋气质,“三殿下远道而来,兼之行军疲惫,眼下正需要整顿,如蒙不弃但请移步吴家休整。”
不等高骊回答,他已唤身边的人:“郭霖,你来为三殿下引路,请行军前去休憩。”
郭家的少爷郭霖立即出列:“是,三殿下,请。”
谢漆瞟着,看到高骊脸上有一晃而过的明显惶惑,十分像被一群狐狸牵着鼻子走的狮子,再能打又能顶什么,还是得被半邀请半强迫地带走。
高骊临走前,眼睛似乎又停在了谢漆脸上,这一次谢漆没避开,认真地和未来的暴君对上视线。
然后他发现高骊红了耳朵。
谢漆心想,谁叫他七月八还穿个毛袄戴个毛帽?换做是谁都要热得慌。
吴攸发现他没走,摸着手里的残玉轻唤:“三殿下?”
这声音听起来似乎平心静气,然而谢漆总感觉到一股杀气,好似如果高骊眼下不配合,他也可以直接废掉刚摆上棋盘的棋子。
“这里也有很多人受伤了。”高骊拉了拉毛帽,遮去了剑眉星目,没头没脑地说,“伤患最好不要跪着,跪得满地都是血。”
吴攸停顿了一瞬去琢磨他说的话,随即看向跪着的众人,谢漆低头跪好,而后听见吴攸让所有受伤的人去太医署的命令。
他暗自松了一口气,岣嵝着隐在黑翼影卫里,随大众一起退下,走出一段路后忽然感觉到膝盖隐隐作痛,恐怕是昨夜被哪里的武器伤到,血都凝固在布料上了。
拐角时他侧首再看一眼,看到高骊的背影隐没在宫道上。
谢漆拖着腿边走边想前世高骊的暴君之名由来,前世这个时候,整个七月连同八月,他都是在病床上度过,受的伤太多,如今回想都想不起最致命的是哪一处,记得清清楚楚的反倒是高瑱陪在他床边握着他双手的垂泪。
——“谢漆哥哥……什么都没有了,我们什么也没有了……”
——“你要快点好起来……你说七夕节的时候陪我挂一盏花灯的,我们的灯呢?”
他娘的。
谢漆抖落了一身鸡皮疙瘩,努力挖掘前世有关高骊的只言片语,可惜前世高瑱如履薄冰,处境危险,他的全部时间几乎都耗在保护、安抚高瑱上,跟暴君根本没正面接触几次。
前世高骊的暴君之名远近闻名,此刻他先想起的是几件大事。一是高骊登基不久后的某个晚上暴怒,将先帝留下的一批太妃通通处死,被起居郎记录是“夜半宫城泼血水”。二是后来他骤然暴怒,将七大世家之一的何家判满门抄斩,震慑了整个长洛城。三是在一次与狄族的邦交上,两族派出武士比武,他突然暴怒亲自下场,赤手空拳将狄族的武士活生生打死,据说吓软了在现场的所有人。
都是暴怒、又暴怒、再暴怒,谢漆忍不住腹诽,他就算不是残暴的君王,也必定是个暴躁的皇帝。
而与高骊密切相关的人物并不多,跟随他的自己人有副将张辽,还有过早被暗杀的副将袁鸿、军师唐维,以及两个重中之重的,一个是先前在烛梦楼见过的谢红泪,还有一个是他的恩师戴长坤。
谢漆前世便是因为偷挖戴长坤的坟冢,才被押进天牢熬到油尽灯枯。
思及此处,谢漆抿了抿唇,他曾以为戴长坤会是他苦苦寻找的生父,可惜不是。
历数一番下来但觉单薄,不知道这一世有没有足够机会改变。
一路不停地漫无边际整理前世情报,等走到太医署,只见太医署人满为患,连院子都躺满了伤患,堪称哀鸿遍野。
黑翼影卫为首的领头人转身看他们,低声问:“你们伤得怎么样?不重的我们自己解决,撑不住的再进去。”
这可真是懂事得让人感到迂腐,谢漆知道吴家的黑翼影卫也是从霜刃阁出师的影奴。
影奴出身全是孤儿,不是孤儿也更甚孤儿,他们五岁前入阁,十五岁时完成平生第一项任务,根据完成情况酌定是否需要留训到弱冠,弱冠时若是仍然不达标会被内部淘汰。
通过的影奴经过霜刃阁评判获得评级和排名,分四个等级,越靠前的排名越强人数也越少,高等的基本可以命令差遣下一等级的影奴。
第一等级以颜色为排名,玄绛青缃如谢漆、张忘等侍奉皇族。
第二等级以文房为排名,以琴棋书画为代号,侍奉各王孙贵族,眼前的黑翼影卫基本都是琴级。
第三等级以方位排名,以东南西北为代号,入网罗阁为奴,收罗满朝权贵乃至天下情报,小半部分在网罗阁中终老继任阁主,大半部分死在探寻情报的四方路上。
第四等级以……敷衍为名,甲乙丙丁为号,侍奉第一等级,作为爪牙下的爪牙生存,乃是奴中之奴。谢漆的十六个小影奴便是第四等,甲乙丙丁各四个,无名无姓,以甲一、甲二等等称呼,最是寒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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