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弃奴持刀重生(今州)


见他没反抗,唐维捏了好一阵才挥手告别,心满意足地哼着小曲离去。不久高骊在夜色里悄然行至,一进屋就发现不同。
他顶着易容的寡淡脸过来端详谢漆:“谢小大人,谁捏你的脸了?好家伙,这都捏红了。”
“唐维刚走。”
“啊,我想也是他。”高骊无奈地笑起来,“他以前在北境就喜欢好看的中原人,可惜北境多混血,袁鸿当初能得他青眼,除了他土匪习性的穷追不舍,也是沾了点脸的光吧。以前见你时他就常打量你,但那时候他对霜刃阁心存芥蒂,就不怎么搭理你。现在好了,上手了还?我给你揉揉。”
谢漆思绪飘飞:“他要是家族没遭变故……”
高骊想了想:“那他在长洛长大,应该是长洛闻名的公子哥,有父母师长管教,不一定是纨绔,但一定是好风雅的,会去画各种美人丹青,被长辈数落就争辩是在专工画技,大概会是这样子的。”
谢漆眼皮动了动。
可惜世上从无如果。
唐维一向隔四五天就来医馆一趟,其余时候谢漆多在影奴们的上报里得知他的动向,多是劳劳碌碌的操持。
但仅在两天半后,影奴们就带来了有关他的怪异走向——
他于深夜悄然离开月湾城,往云军阵营的方向隐秘而去。

第188章 二更
八月初六夜,唐维一反这两天的如常,突如其来地借着巡夜的职便,在几个暗卫的掩护下离开月湾城,影奴发现不对后想紧随而去,却被梁家的暗卫阻隔在城内,只能放出鹰紧跟着唐维。
谢漆收到消息时已经是半夜了,听到急叩声猛然睁开眼睛,枕边的高骊也一瞬惊醒,待听清来报的消息,高骊立即易容回去,以唐维亲信的身份回军务处。
谢漆听完梁家人在唐维异动里的配合,二话不说令高沅身边的影奴马上行动把他抓到医馆来充人质,牵制居心叵测的梁家和谢青川。
唐维要是因此回不来,晋军明面上失去主将和二把手,高沅顶替了高骊的位置,谢青川取代唐维,前线几乎要全部落入梁家的接管。
影奴们行动迅速,很快把高沅套上麻袋扛到医馆来,留一个易容的假邺王在原地混淆视听。高骊那头回了军务处,趁着夜色当机立断迅速点兵强行出城,仗着之前丰富的夜袭作战优势,跟着海东青闪电地追去。
谢漆得知这行动后差点平地摔,装着漆黑夜色的窗框迎来了来来回回的影奴和苍鹰,一夜令人提心吊胆的鸡飞狗跳。所幸在破晓的日光跃进窗框后,高骊在折损不多的情况下把难得糊涂的唐维抓了回来,带着人直奔医馆。
唐维还背了一个人。
兵荒马乱后,日光照进谢漆的屋里,这不大的屋子里挤了好些人,套着麻袋蹲在角落里时不时唔唔作响的高沅,身上挂彩的高骊、唐维、袁鸿,还有躺在担架上闭目灰败的李无棠。
早起的神医刚喝口水,就被影奴们架到了这里,老人家一头雾水,但接受力很强:“满屋子病号,你们在开病友讨论会?探讨出什么心得了吗?”
唐维扑通一声跪在他面前,指着担架上的李无棠语无伦次地求情,神医目光投向担架,一眼就看出了病患的命数,下意识地看向了在场中最熟悉的谢漆。
谢漆轻叹着朝他鞠了一躬,指指担架旁摆好的针卷和清水,一切都给他准备好了。
神医再没迟疑,挽起袖子到担架前,一手诊脉一手拨开针卷:“你们从哪弄来的烟毒患者?月湾城不是没有烟草么?我先把天窗敞在这,这人情况不好,饶是我使尽医术,只怕也不能挽回什么,要么让他闭目不醒地撑到今晚,要么让他回光返照地睁开眼说一会话,两种结果,病患家属自己选吧。”
唐维跪在地上陷入放空,眼里无知无觉地流着泪,整个人好似魂魄抽离,只有手背的小伤口沁着血珠,昭示着不是泥胎木偶而是脆弱凡人。
谢漆和高骊都不知道怎么选,袁鸿半跪到唐维面前抱起他,低声替他做了决定:“神医,我们选后者。”
神医应了好:“来个帮手,把这病患的肩膀手臂按住,我要施针倒逼他的毒血,他会因剧痛下意识地挣动,这会影响我的准头。”
高骊默默过去,动作娴熟地按住了李无棠的肩肘。
当年谢漆无知无觉地躺在慈寿宫里七窍出血,他便曾这样帮着神医打下手。
“你小子看着有点熟悉。”神医瞄他一眼就抽银针,动作一如既往地稳,“那个唐维是吧?生死有命,别太在心里跟自己怄气。刚才做选择的小子,你拍拍他的后心,他待会要是一口气哭不出来,怕是会呕出血。”
神医手里的银针扎到李无棠枯瘦的手臂上,快准扎到第十二针时,担架上的李无棠果然紧闭着眼挣扎起来,七窍逐渐往外渗黑血。高骊熟练地把人半搀起来扶靠,好令李无棠不被喉咙里的毒血呛住。
唐维那头果真如神医所说的,一口气不能顺下,撕心裂肺地在袁鸿臂弯里呕出血。
袁鸿眼眶潮湿地抱着他,唐维还是止不住地往下滑,悲喜失控地跪回地上,血迹斑斑的脸是笑着的,眼睛却在痛哭。狂喜于昔年恩师还活在人世间,剧痛于再见时既是将死别,以及记忆里高大的恩师变成为敌国效力的爪牙,不知屠戮同袍几何。
“汤先生,汤先生啊……”
谢漆听到唐维口中含糊的轻唤,眉头紧蹙地想了好一会,才在脑海里搜到一个能对应上的姓汤的名字。
汤执棣。
在被抹除掉的睿王一派档案中,这个名字留下的记载也只有寥寥几行,记录着他在最初长洛改制后的科考中一骑绝尘地摘下榜首。

谢漆借着天光打量李无棠,亦或该称为汤执棣的垂死之人。
神医扎一针废一针,末梢俱是黑色,银针刺到脖颈时,李无棠衣领下那道陈年割喉疤露出来,过了这么多年依然凛冽得让人感到脖颈一痛。
神医满头大汗,胡子哆嗦着提醒:“我就剩三针,扎完病患就该醒了,你们抓紧时间,想说什么尽快说。但是烟毒浓烈到这种地步,病患不一定还能保有清醒的脑子,也许会变成疯傻。”
唐维膝行而去,谢漆拄着拐杖,隔着衣领抚过翻找出来的仿黑石吊坠设计的小型破军炮,有些想问李无棠为什么曾在手上戴着一模一样的吊坠,但料想没有能问的机会。
最后三针下去,神医示意其他人暂离,扶着李无棠呕出流不尽的毒血,不一会儿洁净的灰袍就染上了大片的乌黑。
窗外远处传来沉闷的轰炸声,高骊奔波半夜,身上新添的伤还来不及处理,听着远处的炮火声轻声提醒:“云军怕是打过来了。”
唐维点头,下颌的泪珠随着一点猛坠,他膝行到李无棠近前,仰着伤痕累累的脸等待。
谢漆在不远处静默,清清楚楚地看着经自己之手的濒死之人。
李无棠七窍还在出血,艰难地睁开流着血的双眼,料想视野是猩红浑浊的,可他的瞳孔不偏不倚地先看到了站立在一旁的谢漆。
谢漆垂眼与他对视。
不知为何,他清楚地看到李无棠眼中蓄起了眼泪,一行行倾泻,竟在短时间内把脸上的血迹冲刷掉了大半。
谢漆不认识他,可他的眼神令他感到熟悉,太阳穴忽然无端刺痛,脑海里飞快地闪过一双和李无棠相似的眼睛,一样地流淌着血泪,一样的悲哀又怀念的眼神。
谢漆受不住脑海的刺痛,忍不住抬手按住了太阳穴。
唐维在嘶哑地唤“汤先生”,谢漆则在骤然漆黑的视野里想起一个女人哀苦地唤“哥哥”。
谢漆想起了这个记忆片段,是梁太妃。
她在慈寿宫温柔地点燃了烟毒,邀请他同归于尽,祝贺他生辰吉乐。
谢漆咬破舌尖驱散脑海里的幻象,目光投向现实,看到李无棠竭力地想说话,只是毒血源源不断地从他唇角溢落,迫使他的遗言含糊不清。
谢漆骤然感觉到那遗言指向了他,拄着柺慢慢挪过去,终于听清了李无棠最后的嘶喊。
“子歇”。
他呼喊已故二十三年的亡灵。
而后他也成了亡灵。
半个时辰后,窗外传来了地龙似的轰炸声,风把铁锈味捎来,高骊等人重回前线,房间里剩下谢漆和被套了麻袋的高沅。
地面的血迹被清洗干净,神医差人运走李无棠停灵别间,老人家准备在火烧前研究他身上的烟毒。
屋里干净如旧,空荡而显宽敞。
谢漆的思绪却混乱拥挤,他在那声“子歇”的余音里枯坐半晌,最后被墙角的撞墙声打断。
片刻后,高沅被影奴押到他面前,剥了大麻袋,小黑袋套头,好似一个风筝人。
高沅不安地甩着脑袋:“谢漆,谢漆在不在?”
“这儿。”谢漆伸手按住他发顶,顿时令他安分下来。
“你要我过来,叫人传一句话就好了。”他轻笑,又开心又委屈。
谢漆道歉,继而问他上午听到了多少动静。
高沅轻蹭他按在发顶的手,家犬似的:“我光顾着被绑来的惊吓,听不太清楚在干嘛,就听到最后有个难听声音在喊,是不是有谁死了?”
谢漆不答,仔细问起别的。不管他问什么,高沅都迅速地一一作答,正因答得急切,他想到什么就告知什么,说话东拼西凑无甚逻辑。
直到谢漆问他:“高沅,你之前说谢青川是睿王遗腹子,你舅父梁奇烽和睿王一派旧怨深重,你为什么不提醒梁奇烽警惕,反而任由他重用谢青川到眼下这种程度?”
高沅沉默了好一会。
谢漆在这几天里梳理了许多死结:“你总不会要告诉我,你盼着自己的舅父死,自己胆小不敢杀,于是寄希望于他的仇敌。”
高沅在他手下细密地发了一阵抖:“我只是……不想再趟长洛的浑水。”
这话几乎是变相地承认了。
“东境的水也不清。”谢漆问他,“云国宰相李无棠,你知道多少?”
高沅的回答出乎他的意料:“李无棠吗?我知道,这人后来跟云国的军队一起入侵晋国,他们把长洛的人都屠杀了。”
谢漆又感觉到一阵荒诞。
李无棠刚在高沅杵着的这块地方死而瞑目。
“我对这人知道的不多,但记得一件事,那时候晋国根本打不过云国,很多大臣高呼投降,想派出使臣去云军那求告。云国掌权的大人物就那几个,使臣们私下想贿赂李无棠,根本贿赂不动,他只要晋国灭,晋人死。你看,这人多恶毒啊……”
谢漆安静地听他匪夷所思地说完。
“你到底从哪得知这些的?”
“我做梦。”高沅抬起绑在一起的双手,摸索着谢漆的手,“我在梦里,在另一个晋国那里,过完了不太一样的一生。然后我带着那些记忆回到从前,也就是现在,就像重生了一样。只是我脑子经常不清醒,除了有关你的,其他事的记忆总不连贯,可能因为我是被打破脑袋死的吧……”
“你真当真了?”
“我也想当它是假的。”高沅轻声地哽咽和发笑,“对,梦里是假的,我此刻是真的。”
他是这样说,语气却透着遮掩不住的自欺欺人意味。
谢漆原先当他是疯了才总是胡言乱语,从他说出高子稷这个名字后才有些动摇。然而如果真把高沅的疯话当真,谢漆不可避免地就想到他最初在霜刃阁说的一堆“陈年往事”,那些东西对时局没什么裨益,有的只是另一个“谢漆”侍奉高沅的荒谬事情。
这对他而言只有不堪,偏偏高沅以这不堪为养料赖以生存一样,在此之上对他毫无底线地言听计从。
谢漆掠过那些,附到他耳畔轻问:“在你梦里,谢红泪有没有第二重身份?还有,高骊最后怎么样了?”
高沅回答的内容依旧让谢漆始料未及:“谢红泪就是谢红泪啊?烛梦楼有名的花魁。谢青川是被一堆冒出来的睿王旧部指认的,想推动他登基,但那时候晋国都要灭了,谢青川的掺和根本是在加速长洛的混乱,因着那时吴攸扶持高子稷出来,本来形势大好,被谢青川一派搅浑了。
“至于高骊,他在位时暴虐无道,后宫虚设,但他不知怎的很喜欢谢红泪,四年里经常召她进宫。许多人议论纷纷,他既没给她名分,却又离不开她。对了,我想起来高骊死时,谢红泪在刑场外弹了一天的箜篌……”

第190章 二更嘿嘿
谢漆被高沅说的“高骊死前”几个字劈得外焦里嫩,额头青筋笃笃地按住了高沅的肩膀。
然而高沅说的荒谬事还不止这些,他摸索着捉谢漆的手腕:“像我这样因为‘做梦’知道另一世的疯子不止我一个,高家里肯定还有人和我一样,不是高骊就是高瑱,不然这会,你该在东宫。谢漆,你不要瞒我,高骊是不是还没死?”
谢漆抓着他肩膀的力度加深,脑袋阵痛起来,眼前骤然一黑,熟悉的烟毒发作痛感涌上全身,剧咳着呕血。
高沅脑袋被黑绸布套着什么也看不清,听着声无比慌张地喊叫,蹲守窗外的影奴扑进来扶住谢漆,顺带汇报了谢青川正在往医馆过来。
谢漆身上常备着神医制作好的抑毒药,囫囵吞服完,血迹一拭就权当无事发生。
高沅还在死死抓着他的手腕,他掰开高沅一根根手指,掐住他后颈低声:“你不是只想做好邺王吗?那就这样,多余的少涉足,少说话,少发疯。”
高沅竭力地往他掌心里靠:“我知道,我不会乱说的,只是你要照顾好自己,万事我只关心你,谢漆,我……”
谢漆点住他哑穴。
缓了片刻,房间里收拾干净,高沅被抓到隔壁去。谢漆将固腿的木质机括扣上左膝,坐在木桌前等谢青川的到来。
不过煮沸一壶水的功夫,谢青川就孤身一人来到医馆,在指引下大大方方地来到谢漆面前落座。
两人合手行礼,异口同声一句“谢大人”的问候,莫名有几分诙谐。
谢青川斯文地笑着改称呼:“本该一早就来看望谢阁主的,只是初来乍到,东境百态千姿,耽误了与君相见的时辰。不知你伤势可有大好?”
他们私下无交情,对坐最久的时候是谢漆进梁府诈梁奇烽时,谢青川在一旁颇有默契地附和。
他要套熟,谢漆也不介意:“多谢先生关怀。一别长洛数月,东境山歌呕哑嘲哳,我常卧在草药堆里思甜,想起红泪姑娘的动听箜篌。之前长洛受东宫之乱,不知道红泪姑娘可还好?”
谢青川敛袖主动煮茶,迂回几句问候将谢红泪掩在背后,主动谈起了这一趟来的意图:“昨夜唐军师有异举,想必霜刃阁正在追溯清算,青川来自首了,唐军师是我煽动出去的。”
谢漆指尖轻抚茶杯的杯沿:“恕我愚昧,不知道先生何意。”
谢青川将茶水倾进杯中:“于公于私,我意都简单。云国宰相李无棠的身份,我知道,他生死在即,垂死前仅有一愿,就是想见见故人之子,唐军师也放不下师恩,轻微一挑动便去了。这一趟夜入云军大营涉险,原以为军师非死即受缚,晋云两军有了强攻的理由,不知君之帐下还有猛将,还能把军师完整地带回来。”
谢漆反手把杯里的茶水洒在地上:“陛下尸骨未寒,就这么着急让他的亲信旧部赴死?谢青川,你意欲何为?”
“我目前还是梁家的一条忠诚好狗。”谢青川直白地轻笑,“置皇帝陛下的旧部在前线死于非命,也是梁尚书交给我的任务。”
“包括我?”
“尤其你。”
安静一瞬后,谢漆指尖拨着散着余温的杯沿:“巧了,我也很想杀梁氏,尤其是你。”
谢青川笑着指自己的脖颈:“那我这项上人头能保到现在实属不易,多谢手下留情。”
“所以你跑来我这送人头?”
“不,我明白霜刃阁在查我,若是有机会,以后我愿对君知无不言。现在我来,只是想来告知一件我们双方都阻不住的剧变。”
谢青川从怀里取出一封信,拆开交给谢漆观看,信上的笔迹多有晕染,是等不到墨迹干涸就急匆匆发出来的急报。
谢漆就着谢青川的手看信上的寥寥几行字,心跳沉缓地乱了几拍。
【南境镇南王秘密出兵,五万急军跃山跨河,迅速向云国国都而去】
“我在前天收到这封信。南境是镇南王和大长公主的雄踞之地,霜刃阁怕是也没有多少人手驻扎在其中,亦或者直接被他们同化了。这信报是常年驻扎在南境的梁家人冒死发出来的,到梁尚书手里时,晚了,再送到我手里时,更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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