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忘身形一闪,早消失了。
他拍了个空,摸摸鼻子,悄悄跟着许开仁的身影,一直护送到他走出吴家的后门,灵活地跳到他背后轻轻偷袭。
许开仁没有被吓着,抬手握住搭在肩上的手,头也不回地轻唤:“贝贝。”
方贝贝干笑两声,反握住他的手快步离开,护着去了霜刃阁在长洛的据点,安全了才放心地大说特说,许开仁等他一口气问完,才摸摸他的脑袋回答。
局势不好,晋国青琉矿不够,破军炮供不上,他们要想办法促成阿勒巴儿回狄族,挖掘青琉运输过来。拉吴攸下水,虽然过程变动,结果不改。
方贝贝已经听他解释过几回了,再听目光还是流露了呆滞,许开仁见他表情,积了许久的郁气消散几分,闷笑着低头靠在他肩膀上。
方贝贝机灵了,抬手顺顺他后背:“累了?”
许开仁嗯了两声,得寸进尺地环住他,在他不自在前说东说西:“谢阁主和方阁老在前线似乎不太妙,邺王也是,炮火连天的,你担心师友和主子吗?”
方贝贝声音发紧:“我叛变了,就不好再叫主子,邺王是邺王,不是主子了。师父和谢漆嘛,嗳……我干着急到嘴角长泡也没用,我看好这边不给他们添麻烦就对了,但有先生在,我应该不至于惹麻烦的。”
许开仁按住他一瞬紧张到绷紧的大腿:“是,放心,还有我呢。”
东境怀城,盛夏黄昏之下,满城萧索肃杀。
雍城百姓离家舍业地逃出来,怀城位置不比雍城优越,易攻难守,为了稳妥,一半晋军护送着百姓再出怀城,遣送往百里之外的别城。唐维调遣速度快,五天之内把怀城里的原住民疏散完,剩下了满城的兵。
此时怀城最忙的或许不是将领们,而是一把年纪奋战在医馆的神医。
神医脸上绑着白布,和其他医师一起医治负伤的士兵们,五天来闭目养神的时间少之又少。雍城刚被炮火轰炸的清晨里,李菜头——即方师父的本名,飞快地护送着他出了西门。
“老头,你可千万别死,多活一天多救一百个人,功德攒大发了。”方师父把他送进逃难的队伍里,神医听见这老友这么说话直觉不对,急慌地一转头,雍城内硝烟弥漫,哪里还看得到人影。
自那天之后神医就再没见过方师父,不止他,高骊和谢漆也没见着,忙碌间虽想着没看见小年轻们也许是因为他们没添新伤,却又不时提心吊胆于他们跑到了哪里。
正想着事,医馆来了一个有些熟悉的伤者,神医手头刚空下来,看见那熟脸赶紧边擦手边小跑过去:“罗小弟?”
被这么叫的罗师父顿了顿,认出眼前灰头土脸的是方师父的神医朋友,便点头伸手:“神医,我来拆左手的臂缚。”
神医立即让他坐下,边检查他左臂的断骨愈合边小声追问:“你知道李菜头去哪了吗?还有你们小阁主呢?”
按到一半神医就皱了眉:“你这左手的断骨就没好全,臂缚怎么能拆?”
罗师父摆了摆右手:“没事。麻烦继续拆,我后续涂药,带臂甲足矣。”
“嗳你这——”神医刚要念叨这样不行,转念想起这里是战场,不再是安稳太平的后方,多少将兵不是带伤继续挥刀的,只得叹了一声,取针给他安经定脉。
罗师父感觉出经脉少了滞涩,诚恳地谢过他的惊绝医术,想了想,起身往神医耳边轻声:“菜头和阁主出任务了,谢您关怀,望您保密。”
神医下意识地点头,眨眼间罗师父就风一样神出鬼没地走了,留下他在原地哎呦念叨:“药还没拿!”
罗师父一出医馆就上了屋顶,活动活动左臂,一抬手,苍鹰默契地飞下来停在他小臂上,痛感不强,便觉够了。
罗师父俯低身体越过一街屋顶,下地时到了怀城的东门前,肩头上的鹰振翅飞到城楼上,知会了楼上拿着千里目巡视的唐维,片刻城门开了缝,罗师父出了城,鹰也飞上了半空。
云军占据雍城的五天里并不太平,雍城西门的云军斥候在两个时辰前被影奴们代替了,罗师父刚收到消息时便判断云都的潜入不能再拖延,于是提前拆卸左臂的护缚,开始动身。
黄昏日落,怀城与雍城之间的三十里路没有硝烟,只有沾染金灿灿余晖的灰尘。
一鹰一人从余晖行至暮色。
罗师父与易容成斥候的小影奴碰面,由他易容成斥候,换上云军的兵服进雍城。
进雍城西门时受到了极其严苛的检查,罗师父唯唯诺诺地扮演好斥候,低头时眼锋扫过,看到西门内有一队人马正要出来,他们拉着运送尸体的马车。
检查通过,罗师父微微佝偻着身体进入雍城,与运尸马车经过时飞快瞟过一眼,认出一具尸体咽喉上的致命伤,切口的深浅准得刁钻,只稍一眼他便知道是霜刃阁的快刀所致。
五天前皇帝断后,他们阁主把惶惶的人们护送到怀城门口,马蹄没有踏进怀城,直接掉头扎回了雍城。
至此,留在雍城善后的人一个也没回怀城。有些人死了,再也回不去,有些人活着,但还不回去。
罗师父刚进城门,就看到云军堆在西门前的破军炮,两队体型壮硕的士兵吃力地把器械搬到城楼上,一个士兵忽然闪了腰,手一歪差点松开器械砸到自己人,被领头的将领低骂:“快点!天黑了!”
守在破军炮前的士兵忽然齐齐打了寒颤,无声的恐惧悄然蔓延开来,明明是湿热的盛夏,却好似有一阵阴冷攀爬上所有人的脊梁。
罗师父听见一个颤栗的气声。
“那个暴君……今晚不会来吧。”
入夜,雍城弥漫着紧绷的恐慌气氛。
此时在原身是客栈的军务处地下,浅窄的地窖里窝藏着两个人,造成云军攻占雍城后的两个不安定头头就面对面地坐着。
高骊盘腿坐,拄着扣回三节的漆黑长枪,歪着脑袋看对面的谢漆。
谢漆屈膝坐,唇齿间咬着一颗小夜明珠,正借着微光在膝上作画,纸上画的是云军阵营里的新型破军炮。
这张画他细化了五天,来自于易容成十来张脸,五天靠近观察接触来的讯息。
他想把画传回长洛,让背后那些精通兵器的匠师们研究,怎样才能明快地毁坏它们。
凭着记忆画完最后一笔,谢漆折好收回怀里,取下衔在唇齿间的夜明珠,抬眼时就撞入了高骊的视线里。
五天前他带人回雍城,在硝烟和火星里看见他时,他的眼神就是这样灼灼,既提心吊胆,又安定依赖。
原本想护卫着高骊断完后一起撤退回怀城,岂料晋军此前在雍城挖好了地道,手上的破军炮一挥霍完,留下断后的人全部躲进了地道,准备埋伏着等反击。
谢漆有想做的事,当机立断和晋军一起留下,所有影奴凭易容混进云军当中,在地面上和地下的晋军联合。
入夜他卸了易容回到这里和高骊汇合,互通云军的情报。
晋军在等云皇带军入驻雍城,但五天过去了,云皇始终没有动身前来,占据这座空城的仍是开路的两队云军。
此外,强攻下雍城的远程巨型破军炮没有运载到雍城。
虽说雍城前有壕沟和护城河,但以云军的行动力,在五天内填平沟壑完全可以。
没有把他们赖以战胜的器械运载来,怕是是有别的理由。
谢漆琢磨了一天云军的异举,内心浮起一个有些疯狂的猜想,正想和高骊说说,他先动作了。
地窖矮,高骊身形高大,即便盘腿坐着,抬手就能碰到天花板。他用手贴着那天花板,感受地面上的震动,四下无脚步声,他便看着谢漆低声:“画完了?”
他用手感震,他用耳听声。
谢漆:“画好了。”
高骊:“那就今晚趁夜色走。”
高骊当日留下断后就没想离开,倒不是同归于尽那等穷途,而是一开始都知道雍城保不住多久,自退到雍城,晋军就在暗地里挖掘了密道,预备着雍城被占了之后的行动。
谢漆一行人没来之前就挖好了,谢漆来之后,高骊私心不愿他涉险,城将破时就嘱咐他走。
谁知他还是转头回雍城,高骊在硝烟里看见他去而复返时心跳差点停止,惊喜恐慌并重,直到现在都没完全放下吊着的心。
夜明珠在谢漆五指间轻盈地来回滚动,明明灭灭地映照着他那张精致的脸:“这么想赶我?”
高骊专注地看着他,突兀地把赶错听成干,耳朵腾的就红了:“咳咳咳……”
谢漆在身上的夹层里找出了一个小小的水囊递过去:“给,止咳。”
高骊掩住口看了他半晌,末了握住他的手,连同那个小水囊一起包住,严肃又可怜地看着他。
谢漆挣不出手,二指夹着夜明珠俯过去,贴着他鼻尖轻声:“陛下,你这是什么眼神?可怜死了。”
高骊呼吸急促了些,喉结随着发声颤动:“我想求你走。煦光,我知道你武功高强,擅长易容,可这里未知,我怕你陷入任何不测。”
“那陛下为什么不走?这里错综复杂,万一你遇到危险又当如何?不如把指挥权交给其他的将领,我护送你回怀城和唐维汇合。”
高骊顿了顿,低声道:“我是天子,身上有天命庇佑,我不会在这丧命,可你不一样。”
谢漆被逗得轻笑,缥缈的气息洒落到他脸上:“陛下,迷信不可信,掌握的情报越多,现实才越可信。你一身伤未愈,几次差点被邀请去地府做客,怎么好意思说这话的?”
说着他发现高骊那双冰蓝眼珠游移着,锚点在他朱砂痣的位置,便干脆侧过脸让他看个明快:“有什么好看的?你大方看。霜刃阁在这里有事没完成,我还有——”
高骊忽然俯过来,单手环住他脊背,蜻蜓点水地在他痣上吻过,低头靠在他肩上,单手将他抱了满怀。
夜明珠从指尖滑落,高骊在一瞬的昏暗里侧首耳鬓厮磨:“你要是出了什么事,我在这世上还有什么意义啊。”
呢喃太悲怆,谢漆有片刻的失神,抬手放在他后背上轻拍,却只抚到冰冷的铁甲。
战场容不得太多感性,高骊又抱紧了他,恨不得将他塞进自己的体魄里:“你还需要在这做什么?”
“打探云国宰相李无棠,掩护方阁老进云皇的亲卫队。”
高骊贴着他耳畔:“云皇还没有进雍城,你想怎么做?”
谢漆定定神,也贴着他耳畔:“不止云皇,他们那远程轰炸的破军炮也没有运进来,不觉得奇怪吗?云军内部形成了军政寡头,云皇一人能决定全线战略,不存在内部高层出现分歧,只可能是云皇的决策。”
“假设我是云皇,我是不择手段的野心家,最想杀之而后快的就是你。”
谢漆轻声地和他角色扮演。
“新武器运载来了,我恨不得在攻占雍城中直接把你炸死。如果没能把你轰毙,以我对晋军和你的了解,你回怀城小作休整之后,必定又会以夜袭的法子卷土重来。你夜袭了太多回,杀我士兵良多,我一定要想方设法地让你见阎王。”
高骊被他认真的语气逗到些许:“真害怕啊,云皇陛下,我要是真来夜袭,你想怎么送我下黄泉?靠你那夜里瞄不准,还跟不上我的破军炮?”
“如果你来夜袭。”谢漆语气沉了下来,“我的士兵拦不住你,但我会让他们缠住你,向我发信号——我将立即把远程的破军炮推进,在射程内不遗余力地对着雍城的方向轰炸——我会用炮火把你和整座雍城炸成废墟。”
高骊瞳孔一缩:“你在雍城有上万云军,上百架破军炮,为了杀我,你想把他们一起轰炸成齑粉?”
谢漆跳出了角色扮演,推开高骊的肩膀看他的眼睛:“陛下觉得,云皇会不会这样做?”
高骊皱起眉。
他没有见过云皇本人,但云皇对晋国所做却尽是阴恶手段。
三年前韩宋云狄门,云国挑动世家纷争,屠了晋国的满城皇室。
去年的谢如月刑场,质子云仲离奇掉进刑台路的拥挤人群,被晋人活活踩踏而亡。
云仲死得越冤越惨,云皇越能以慈父之名发兵东征。如果云仲的死真是云皇授意下的自导自演,那一个能把自己的亲生儿子献祭出去的冷酷帝王,又怎会把上万兵民放在眼里?
何况……高骊发起了多次夜袭,死在他手上的云军不止这个数。
他沉默了半晌,抬眼看向谢漆:“会。上万人,上百破军炮,这些用来引诱我入瓮,筹码够了,用来给我陪葬,也足够划算。”
谢漆握住他的漆黑长枪,盯着他的眼睛低声:“密道结实吗?不会窒息吧?我们来试一试如何?如果我真猜中了,雍城化作废墟的第二天清晨,云军过来验收成果,影奴们有机会潜入他们的大本营。”
高骊看着他平静到发冷的眼神,口干舌燥地反握住他的手:“你这个……小魔鬼。”
谢漆唇角的朱砂痣扬起,回他:“不遑多让,暴君陛下。”
夜半子时四刻,进入六月初四,雍城西门的城楼上飘着一列逆风飘扬的云国军旗,旗下是一列森森的漆黑破军炮。
为首的云军主将攥着千里目盯着西门前的平原,即便迫于机械工艺,千里目在夜里无法看清,他还是死死抓着千里目,仿佛这样就能抓住无常的勾魂索。
副将在主将身边,也是紧紧攥着刀柄,夜色越浓越紧张。
许是夜太寂静,副将忍不住紧绷的神经,打着颤小声问身边的主将:“将军,以往都是子时四刻,那个暴君就赶来了。今晚没有动静,是不是太平了?”
主将手心满是汗,喃喃道:“不来,我们就能多活一天……”
侥幸的心还没抱以多久,几匹烈马的长嘶惊醒了西城门上下的云军。
主将刚低头朝雍城内看去,就听到了城门前的士兵们的骚动。
雍城内的西街上,那把漆黑的长枪反着凄冷的昏暗月光,灼亮成夜里的勾魂索。
马上的人身形高大,提着那把长枪,猛然朝反应不过来的云军冲去,不过一眨眼,长枪上又穿透了数人的身躯。
他单手持枪,把枪上串着的滚烫尸身甩出去,一瞬之间,尸体与热血砸醒了惊恐的云军。
“在等朕吗?”高骊提着淌血的漆黑长枪指向城楼上,低沉的声音在惊慌的乱叫声里穿透夜风,“楼上的破军炮,你们该掉转个方向了。”
城楼上的副将惊惧地大叫:“快、快把破军炮对准下方!”
他身旁的主将却是出乎寻常的冷静:“不,来不及了。”
主将拧开千里目举向星空,拉开里头的机关,倏忽一声刺耳的呼啸,一道炽烈的烟花射向高空,在夜空中向死而生地炸开。
满城的士兵,不分晋云,都看清了这道报讯的烟花。
它是那么的绚烂。
上弦月的惨辉被一朵烟花转瞬即逝的光芒压制了。
谢漆在西区的一处屋顶上单膝跪着,提着滴血的玄漆刀抬头,看到那朵烟花,轻喃:“真是美得该死啊。”
烟花亮完一瞬,夜空恢复斑驳,大宛呼啸着飞来停在谢漆肩上,他将临摹出的图纸和此夜战报绑在它的小爪子上,让它飞向怀城报给唐维。
烟花报讯一出,能确定今晚云皇就是要把雍城当诱饵,只要收到高骊来夜袭的消息,他们就能运着大型破军炮向前推进来一场远程轰击,把全城连人炸成齑粉。
对云皇而言,只要弄死高骊,再大的血本都不叫本。
对高骊而言,只要能尽可能地引诱云军发射破军炮,让他们自耗军需,缩小两军武器的悬殊,这场战事延长下去,晋国反扑的机会就能酝酿。
对谢漆而言,两军交战停下的间隙里,双方都处在喘息的松散中,就是霜刃阁的人趁隙潜伏进云军的最好机会。
今晚全城的影奴都只有一个目标,活下来,等待明天天亮,云皇以胜利姿态进入雍城时,所有人不惜一切代价潜入他的亲卫队,护着方师父去无限接近云皇,以期解决掉云皇身边棘手的千机楼楼主。
谢漆报讯让唐维在雍城轰炸完迅速赶来接应高骊他们,大宛飞上半空,海东青小黑窜出来护卫在它周围,两只鹰迅速消失。
谢漆戴上从云军那扒来的面罩提刀向前,跃下屋顶进入西区。留给他们的时间不多,预估在三刻钟到五刻钟之间,雍城外的远程破军炮就能就位,晋军要么折回地下的密道避险,要么突破西门离开雍城……
就在这时,前方忽然传来巨响,城楼上的云将竟然利用破军炮炸塌城楼,残垣断壁山洪一样倒塌下来,轰然把城门彻底堵死了。
*抱歉 版权原因 该资源已无法下载 仅支持完本免费试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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