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弃奴持刀重生(今州)


在与云国交战这一事上,他们在绝对战线上。
议他爷爷的和。
七天后,十一月十二日,谢如月在谢漆幕后的辅助下威胁韩志禺,只差临门一脚就要成功时,边境传来了第二封重大战报——
十一子夜,帝率军突发夜袭,潜入云军阵地,杀敌过千。
两军对峙僵局一夜打破,破晓之时,两方破军炮齐鸣轰炸。
开弓彻底没有回头箭。
两军第一战勉强算晋军微胜,战报传到内阁时,议和派稍平息,拥战派声浪更甚。
谢漆却很难乐观,他收到的消息比旁人快一步,知道些更细化的情况。
他收到了前线影奴的信,在一众血肉横飞的悚然战场描述里,对一句话胆战心惊:“帝违唐军师计划,擅自发夜袭,以一敌百,伤而犹杀——”
“触目惊心。”

第145章
“陛下,你只管去踏平外贼,不要担心有后顾之忧,内贼有我们料理。河山你替万万晋国人守,我们在这里为你守城郭。”
“举国万民瞻仰你,百年世族虎狼欺害你,万民要将你捧上去,百虎要将你拉下来——这条路身不由己,陛下,这一路若有万般艰难,我拼死也想替你分担五千。”
“请你务必、务必战无不胜,平安凯旋。”
“我必平安归来。”
“我必将带着你们等待已久的昌平回来。”
高骊猛然从三十里相送的梦境里醒来,浑身肌肉酸痛,谢漆微颤的尾音像开弓射出的箭矢扎在他脑海中,尾羽还在嗡嗡作响,震得心湖如投石,涟漪似菡萏。
他还沉浸在涤荡心魂的清润声音里,耳边就忽然被一连粗哑的大骂震回魂来。
高骊扭过头去,便看到袁鸿、张辽等人灰头土脸在他床前齐聚,张着嘴用北境话把他骂得狗血淋头。
高骊:……发生了神磨?
听了半晌夹带混来蛋去的大骂,他总算是明白了自己的情况,却又无法给个解释。
总不能说是每月有一个双重日,昨晚带兵不要命地突袭不是自己,是另一个烟毒腌入了味的自己跋涉而来,一见正是战场便喜出望外地大开杀戒,发癫地舍生忘死。
高骊在关心则乱的骂声里勉强爬起来,察看身上的伤势,还算幸运,筋骨肌肉都很是酸痛,但受的都是小伤。
大手摸摸脸,更幸运了,没破相。
适时唐维从帐外进来,高骊忙挥开两个狼嚎不断的友人,问起唐维外界的局势。
唐维不愧是军师,沉稳得面不改色,竖起根食指让他噤声稍等。
高骊不解:“等什么?”
静寂五秒后,一阵巨人猛撼大地似的轰炸声隆隆传来,震得高骊下意识地捂住了耳朵,围在床前的三人也都抱了头,张辽还脸部扭曲地嗷嗷。
待一轮破军炮的轰炸结束,摆在眼前的事实只有一个,即两军架炮对峙的情势变成了暴力的狂轰滥炸。
高骊在轰炸完的余震里起身出去,虽然心里有预设,但一出营帐,他还是被远处的场景震住。
云军与晋军之间的对峙距离被拉长了,因云国人占据的晋城堡垒遭到了一天轰炸,如今已崩塌了大半,云军退进都城腹地,晋军拔营倒退,双方都在逃出对方的破军炮射程。
眼下,倒映在高骊眼里的是两军之间被炸出的近百丈壕沟。
坑坑洼洼的大地上,硝烟如天降异象的灰雾,那堵昨日还高耸的古朴晋城墙,眼下只剩残垣断壁。
它突兀得像世人背后突出血肉的脊骨。
唐维紧随着高骊,声音也浸透了硝烟味:“陛下,您都看到了,局势便是如此。”
关于昨夜高骊擅作主张的夜袭他不问缘由,因为已然失去了寻根问底的意义,他现在关注夜袭后带来的结果。
高骊低声先问他伤亡,唐维道:“我军反应快,昨夜撤得迅速,营帐的士兵多伤少亡,但和你一起潜去云军阵营里夜袭的三百士兵,回来的只有三十七人。至于云军的死伤,让罗阁老来同陛下讲吧。”
罗阁老便是罗海的师父,谢漆派出的影奴刺客之首,一直隐没在高骊周围护卫。
高骊听唐维的意思顿觉不妙,身上肌肉的酸痛感更是不好的征兆,他天生力气大,干什么体力活都不费吹灰之力,已经很久没有体会到这样极致的酸胀了。
罗师父一直守在营帐外,像一道毫不起眼的影子,唐维刚说到他,他便自觉过来汇报了情况:“陛下昨夜杀云兵三千人。”
短短一句话让高骊定在了原地。
罗师父看了他一眼,眼里闪过几缕疑惑,便言简意赅地补充:“陛下破城入,杀之长夜,无人能阻。”
罗师父不善言辞,以前常被某老友调侃是木头,但迟钝归迟钝,不是没有常人感情。老头干了近四十年影奴,见过许多大世面,但昨夜还是头一遭亲眼看一个人徒手巨力破城墙,与后面长夜的杀疯了相比,破城墙才是更悚然的。
他又看了高骊一眼,默默地想,晋帝是天生怪力者。
高家辈出怪胎。
高骊在硝烟的风中低头看自己箍着念珠的左手,不叫人看见他的眼神。
空气中突然一阵死寂,军队在半空苍鹰的俯瞰下僵硬地换班轮巡、列队点炮,大地上的人在鹰眼里都是蝼蚁大小,包括大本营中心被拱卫的主将们。
新的一轮破军炮又开始对轰了,天地持续了一小阵的失色,待剩下余震,高骊也恢复了镇定,示意唐维进营帐商讨接下来怎么做。
高骊有些失神地低声喃喃:“破军炮一投入战场,从今以后只论刀枪的打仗便终结了。”
唐维叹气了,这才是他最在意的时代剧变:“我也这样认为。这才是真正的改天换地……我一直在意的世庶之争在现在的局势面前,都变得不值一提了。”
罗师父默默听着,准备记下来汇总成战报,下次一并传信给谢漆。
正想着,高骊忽然转头来低声朝他说话:“罗阁老,昨夜之事,你传给你们阁主了吗?”
“回陛下,已传。”
“那个……信上怎么说我的?”
罗师父据实回答,提到描述他“触目惊心”时,发现高骊的脸上浮现了一种隐隐约约委屈的难过。
“下次传信给你们阁主,”高骊抬手捂了脸,“别提朕打打杀杀的场面。”
战事不知持续多久,他只望将来他在谢漆心里不是个暴戾嗜杀的杀人狂。
此时长洛,黄昏时分,谢漆在东区神医的住所里,侧颈浮现了青色烟斑,是烟毒提前发作。
神医熟练地把寸把长的银针扎进他的右臂,边扎边安慰:“那皇帝不是刚打了胜仗吗?你小子怎么还一脸忧心忡忡的死人样。”
谢漆左手按着侧颈的脉搏,看着庭院里沾了残阳的红雪回话:“神医,您一生行医,想必见过的病人很多,世事无常,人命多脆弱,稍有不慎就怕迈进了鬼门关。我近来多梦魇,总梦见陛下发生了些不好的事。”
“一听就是欠喝几剂安魂汤,稍候我给你开点就好了。”神医安慰着,结果就听他拒绝,说是之前曾被关在个地下室,喂了太多安魂汤,骨头一度都喂酥了。
神医嘶了几声,心想这小子怎么这么多灾,便转药疗为话疗:“你那陛下福大命大,身上不知绕了多少条龙脉,当了皇帝就是天命所归的天子,不会那么容易出幺蛾子的。再说,就他那吓人力气,真打打杀杀起来,我看是别人倒霉。”
谢漆沉默地听着,只怕如今的战场上是以破军炮的火力压制为主,不再是过往倚仗单兵素质、军队列阵的简单状况,高骊再力拔山河,也是血肉之躯。
神医不断开导他:“对了,你小子信神佛吗?近来因着这两国开战,南边的护国寺香火可旺了,老弱妇孺们天天争着去拜头香,都是为国运和家里祈福。你心不安才容易梦魇,不如也去叩叩神佛,但求心安。”
“晚辈不信鬼神。”谢漆本能地有些抵触鬼神之说,右臂上甚至泛起了鸡皮疙瘩,“神医您是医者,您信吗?”
“一点点。”神医顿了顿,“我给我师弟师妹,还有他们未出世的孩儿供了三盏长明灯,要是世间真有黄泉轮回,我就希望他们一家三口好好的,来世有缘,再相亲相爱。”
残阳消融树枝梢,雪在薄薄夜色里添了颇重的神伤,一老一少都不说话了。
好在没过一会,一只老鹰悄无声息地穿过暮色飞来,停在谢漆肩上抬爪。
谢漆取下密信展开,精神为之一振,脸上多了几分血色:“神医,晚辈还有些事,您还有什么嘱咐我的吗?”
神医拔去他手臂上密布的银针,仔细说了一通医嘱,婆婆妈妈的:“多想想在意你的人,多保重身体,少管闲事多活五十岁。”
谢漆答应了:“一定向您学习。”
神医看着谢漆出了庭院,忽然触动良多,长吁短叹了好一会。
谢漆收到的来信是谢如月的消息,就在刚才,韩志禺不堪东宫声誉重负,同意了破财消灾,将在私下开本家库房,捐出名下七成家产。
谢漆按着脉搏走进夜色里,平缓了好一会松开手,神清气爽气脉不滞,转头唤了一个小影奴的名字,身后霎时出现了条小尾巴:“阁主,属下在。”
“吩咐的东西带了吗?”
“带了。”小影奴从怀里掏出个骨瓶给他过目。
谢漆接过点头:“好,接下来跟我去一趟姜家。”
“是。”
现在长洛根深蒂固的世家按排名是吴梁姜韩郭,和韩志禺解决完第一轮交易,接下来就该是姜云渐。
谢漆带着小影奴在夜色里潜入了姜家,走的还是暗路,姜云渐彼时正在书房里独自用晚膳,冷不丁看见他们登门造访,手里的银勺哐地摔回汤里。
两人今天还在内阁里见过,姜云渐自然认得他,勃然大怒地喊家奴:“来人!有刺客擅闯姜家!”
谢漆跨过门槛走近姜云渐,竖指朝他温声:“姜尚书莫怪谢某不请自来,在下是有要事想同您私下商议,您不妨先听听在下说什么。”
姜云渐喊了一阵也没见有家奴赶来,气愤于自家的守卫拦不住人,愈发没好气了:“你有何贵干?”
“霜刃阁想和姜尚书谈笔买卖。”谢漆从怀中取出那个骨瓶,来到书桌前放好,“这是我们先奉上的重要之物。”
姜云渐嗤笑:“买卖,就凭你们?你倒是说说,这瓶子里是什么?价值连城的宝藏吗?”
谢漆任由他嘲讽,随后缓缓地把骨瓶推过去:“这里面装着的……是昔日户部尚书,何卓安女官的骨灰。”
姜云渐嘴边的嘲笑骤然凝固。

第146章
何卓安以一连串重罪在飞雀一年的春天问斩,死无全尸,死后残尸受万民唾践,最后在一片混乱中拖去了乱葬岗。
姜云渐当初为了救何家,半生尊严全放下了,求遍世族,甚至求到自家外甥女、那位和阿勒巴儿关系匪浅的公主高白月那里,可惜最后只有韩家与姜家合盟。
但韩家对姜云渐而言毫无助力,他救不回何卓安,救不下何家本家的被灭族,就连何卓安的尸身,也无能为力。
“姜尚书。”
姜云渐从回忆里清醒过来,自认保持了镇定,浑然看不见自己此时通红的双眼何其滑稽:“我怎么知道你说的是真的?”
谢漆伸手去拿书桌上的骨瓶,那瓶子有两截,上断有小机关,他想把里头容纳的东西拿出来给姜云渐看,谁知姜云渐率先把骨瓶抢到了手里。
看他那摇摇欲坠的崩溃样,显然希望瓶子里的就是何卓安的骨灰。
谢漆也不干涉,口头示意他拧开骨瓶上端的机关,姜云渐照做,骨瓶掉出了一颗老旧的佛珠,滴溜溜地滑到了他掌心。
佛珠上刻着浅浅的“牧”字,是梅之牧过去赠予何卓安,她日日戴在手腕上的,到死也没摘下的信物。
有信物,姜云渐确认骨灰就是何卓安的。
谢漆旁观着姜云渐骤然潸然泪下的失态,自己找了位置坐下,静静地等他缓和情绪。
姜云渐约莫是憋了许久憋出了毛病,攥着骨瓶足足流了半时辰的泪,泪流到鼻子堵住只能用口呼吸,最后开口时喑哑得好似换了把嗓子。
“你要谈什么?”
谢漆嗓音温和,态度谦卑:“我自继任霜刃阁,阁里就入不敷出,难以为继,实在是撑不下去。之前韩家陷害谢如月,霜刃阁无法,只好拿谢如月去威胁韩家给予补偿,可谁知韩家空有钱财,却无实货,可我们阁中弟子缺的是药粮兵器,眼下两国交战,日后物资可能匮乏,到时霜刃阁再得不到补给便真要饿死老幼了。姜家当初与户部何家来往甚亲,想来是仓廪丰足,我们便来找姜尚书您了。”
姜云渐稍稍清醒:“你们为什么不去找其他世家?”
谢漆面露苦色,声线转成凄恻:“姜尚书不是不清楚,吴家从前就对霜刃阁空有压榨,少有扶助,郭家追随吴家更是不必期待。剩下的梁家对我们这些影奴唯有蔑视践踏,甚而此前一直派人暗中剿杀我,不知道是我等贱民触怒了梁家主哪里。”
不等姜云渐追问,谢漆谦卑道:“姜尚书,霜刃阁刚刚示于人前,我们根基浅薄,不敢贪图太多,只求眼下一时的温饱康健,先熬过交战的穷苦日子。我们不敢奢想以市价购姜家的物资,价格您来定,物资您定着给,我们只求一时的垂怜庇护。”
话落,谢漆语速由轻缓变急促,以热切目光投向他:“况且卑职发现韩家有不少家产,竟是源于当初鲸吞何家得来的,您与何女官是何等情深义重,何家的财物理应交由您接管,而不是让旁人霸占玷污。您说,是不是这个理?”
月探窗头,姜云渐攥着何卓安的骨灰,脸色青红交加。末了,踟蹰地回复。
“我暂且再考虑考虑。”
话是如此,谢漆看得明白。
姜云渐无法拒绝。
谢漆酉时进姜家,戌时走,出来后带上守在暗处的小影奴离开姜宅。
夜色不深,小雪便也不算冷,谢漆在姜家檐下稍作喘息,团团白雾消散在月光里。
小影奴看着谢漆稍显扭曲的神情,忍不住小心问:“阁主,您还好吗?”
谢漆调整了下演过度的脸,侧首反问那少年:“今晚没吃晚饭,你饿不饿?”
小影奴摇头,但当即把身上带着的水粮掏出来:“阁主需要么?”
谢漆失笑地接过道谢,仰首先把水一喝殆尽,和姜云渐费了一个多时辰的口舌,脸和舌头都麻了。
小影奴问他:“下着雪,您可要回天泽宫去了?”
谢漆三两口把小影奴的干粮啃完生咽:“还早,走。”
韩姜两家稍作段落,接下来他去了吴家。
吴家主宅的守卫比姜宅强了几倍,谢漆带着的小影奴位列青级,对付吴家部署的暗卫游刃有余,但潜入之路没顺利太久,便遇到了棘手的前辈。
小影奴护着谢漆越过了两重院落,在靠近吴家内宅时忽然被一个黑影拦住,对方用一把平平无奇的长刀和他交锋,二十个回合不到,小影奴便愕然地看着那刀划出离谱的刁钻弧线,轻描淡写地往他的脖颈招呼。
小影奴一瞬冷汗直流,幸在身后的玄漆刀瞬间出鞘,刀尖快狠准地对准那普通长刀的刀槽磕上,蓦然金戈铮然,长刀纵向裂成两列。
谢漆左手扣住小影奴的肩膀将人扯回来,右手握玄漆刀指向黑影:“听说你的玄忘刀在韩宋云狄门之夜断了,当真是可惜,少了削铁如泥的爱刀,你还用得惯寻常刀吗?张忘。”
黑影被叫出姓名也安静,风轻云淡地丢了作废的刀,反手抽出了束在背上的剑,干脆利落地扑上来。
谢漆拦住蓄势待发的小影奴,逆着夜风对杀过来的张忘开口:“梅念儿被关了两年三个月,你难道不想让旧主重见天日?”
张忘的剑尖停在了谢漆眼前,谢漆抬起左手轻敲剑身,看着张忘面具下冷冷的双眼:“当日刑场之事,你就算没在现场也知道了,张忘,我所代表的霜刃阁是站在先太子一脉这一边的,我们知道先太子妃还活着——包括她生下遗腹子的事。吴家一定会保护她的孩子,但不一定会保她的性命。”
谢漆审视着她浮现波动的眼神,配合神医描述当初如何救治梅念儿和她的情形,梅念儿在她心里的分量很重。
“你若还是忠于先太子,不妨和我们合作,试试从吴家手上保护梅念儿;你若是已经忘却旧主忠于吴家,那现在就竭尽全力把我灭口。”
风雪簌簌,檐顶结霜,谢漆等着张忘非梅即吴的回答,等是等到了,但没想到张忘的第一句话是:“我不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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