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殿下如果想迎娶心上人,务必提前告知我,我好筹谋。”
高骊背对着吴攸羞赧地挥挥手,示意知道了。
吴攸因为看出了他另外的软肋,安心于有新把柄可以去拿捏摆弄未来的新君,便也没有再费工夫深交,转身就去别的阁间休息。
独留高骊在小房间里团团转,后背挨到床板也还在辗转反侧地想入非非,还因日有所思,做了个不太健康的梦。
天很快亮了。
清晨,气得一夜没怎么睡着的谢漆被高瑱拉着坐上马车,一路被他左看右看。
高瑱看了他半晌才感觉到他眼神冰冷,笑着靠近他轻问:“谢漆,你怎么不开心?”
谢漆别开视线,咬牙切齿的:“卑职不该易容成这个样子。”
他知道护国寺之行肯定会随从,前世这时他重伤未愈都强撑着跟过去,更不用说现在自己活蹦乱跳的。只是他原本打算易容成随行的侍卫,再不济小太监也行,却没想到高瑱让人给了他一袭宫女的着装,从头到脚都没落下。
高瑱一大早甚至不惜拄着柺过来看他,提了胭脂笔在他左眼下又点了一颗痣。他还要叫他照镜,谢漆黑着脸闭眼,只怕看见自己的样子会忍不住吐一地。
上了马车后高瑱还凑在跟前看他,不时摸宫服垂下的流苏和腰带,此时一手牵宽大的宫服袖口,一手缠绕谢漆垂下一半的柔顺长发,眼神迷离地看着他:“怎么就不该了?”
谢漆避开他,紧紧皱着眉:“丑,恶心。”
高瑱楞了楞,随即开怀大笑。自韩宋云狄门之夜以来,这还是他第一次笑得这么不加收敛。
谢漆烦透了,看也不看他,内心不住大骂,折辱人还是你高瑱够恶心。他扭头盯着雕花窗外的浮光掠影,祈祷认识的人都认不出这副德行的自己。
可惜马车悠悠驱策到护国寺,刚一下车,迎面就看见低眉顺眼护在高沅背后的方贝贝,那主奴听声转头来,看到他后表情同时崩坏。
尤其方贝贝,圆眼睛都要瞪得迸出眼眶了,绝对是认出了他。
谢漆从没有一刻如现在想杀人,高瑱还要矫揉造作地带着他前去和高沅打招呼:“九弟来得最早。”
高沅的眼神比高瑱更令人发毛,艳丽的脸伴着见到什么稀罕物的贪婪神情,浑如鬼一样:“五哥也不晚啊,九弟要是像五哥一样有个称心的侍妾,肯定迟来一个时辰。”
高瑱只笑,笑意寒冷了些,话仍滴水不漏,语调宛转。
谢漆慢慢拉开距离,落在后面低头跟行,咬着牙只恨自己听力好,满耳高瑱高沅的碎语。
冷不丁一只胳膊伸来撞他,谢漆一瞟,只见穿着太监服的方贝贝也挪到了后头,眉飞色舞地朝他挤眉弄眼,用气声说话:“你这一身不错,真他娘养眼!不像我,只能穿这个。”
谢漆当他安慰自己,头一次这么羡慕他:“真觉得养眼我他娘跟你换算了。”
原以为方贝贝要面露嫌弃,谁知他竟真诚地跃跃欲试:“真的能换吗?”
谢漆:“……”
难道方贝贝?他看走眼了什么??
谢漆一直以为他是猛男来着。
正心中震惊,忽听得不远处传来马蹄声,高瑱和高沅都令队伍停下等候,一言一语地来回:“应是我们那位三哥到了。”
高沅阴阳怪气:“久闻大名!惭愧,九弟白长了这么多年,都忘记还有这么一号皇兄。”
不多时,马蹄近来,除了两个皇子,其他人都或跪或行礼,只因与高骊并骑而来的还有吴攸。
谢漆也跟着众人低头,恨不得钻到土里去,希望高骊千万别看见他。
听得吴攸令众人起身,他也跟着起来,不放心地抬眼扫一眼,却正撞入高骊直愣愣的冰蓝眸子。
谢漆内心一瞬飘过贼老天降雷劈我好了的念头,惶惶地低头不敢再看去。
而高骊身穿入长洛时的北境装束,慌张地抬手把毛帽拉下来压住半边脸,却也挡不住泛红的耳朵和脖子。
第17章
高骊满脑子都是谢漆的宫服着装,关于护国寺是怎么走进去的,周围多少人,同他说什么话,他都没有在意。谢漆两个字好像成了他脑子跟外部的结界,世间被屏蔽掉了,他一个人就足以和千万颜色相匹配。
隐约有听到两个便宜弟弟在说自己是高冷,还是听不懂长洛的官话,他也懒得理会他们,边走边专心致志地描摹着谢漆的模样。
美丽的事物总是让人心生贪恋,遑论那美丽纠缠着宁死不屈的凌厉和清冷,愈发叫人想占有到深处,看绕指为柔的失控。
高骊心情迷离地走了半天,直到不知迈过几道门槛,耳边忽然响起浑厚的钟声,吓了他好一大跳。
“嗯?”高骊抬头四顾,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与其他人分开,独自走到了这样一座深深庭院。
周遭无钟,不知钟声何处来,但更奇怪的是不远处两侧有截然不同的植树,左边是不太高的秀美柳树,右边是一种从未见过的高大银树,树上不见叶只见千万朵红胜血的花,花开引蝶千万,花开又瞬即花枯,飘落了满地壮丽的鲜红千枯。
高骊看呆了:“这什么树?这么邪门?”
花落如雨中,一个高大的人影走出来,穿的是朱雀乌衣:“千枯树,开千枯花。其短开长败,短盛长枯,是为人间第一绝景。”
高骊看到来人相貌不凡,一双眼睛竟是琉璃似的碧色,顿时觉得亲切:“你是谁?看你眼睛,也是异族人吧?”
那人走到他面前,五官确实也有异域之色,和高骊差不多高:“我么,我叫泽年,你听过我的名字吗?”
高骊摇头,又去看那千枯花:“护国寺里怎么有这么神奇的树?”
那人目光探究地看了他半晌,而后笑了:“我移植过来的。你好,我是寺里的国师,三皇子高骊。”
“国师?”高骊关注点在对方的脑袋上,“国师不是个光头的和尚?”
“光头太丑了,我不剃发。”国师眼神深邃地认真回答,“你是这一代的半个天子,有气运,但也只有一半。”
高骊又是听得云里雾里,只记得谢漆同他讲过护国寺的交接信物仪式曾经很重要,吴攸则说他已经打点好,那么眼前这个碧眼国师应该是被收买好了。他便也不觉得有什么奇怪的,大喇喇地伸手:“知道了。那个象征天命的信物呢?”
国师初次笑起来,倒是十分英俊:“我当然会给你,可你知道怎么用吗?”
高骊觉得象征性的信物是给别人看的,就和玉玺虎符类似,如果没有人去服从那些物附带的权威,那么物就是死物。
“这信物和死物不一样。”
国师似乎听得到他的心声,抬手捋上袖,将缠在手臂上绕成四股的一串念珠剥落下来,拢在掌心伸给他。
“这里一共四十八颗珠子,前有回溯,中有交替,后有舍身成仁,可惜少了一颗最好的。你只有一半气运,能不能找到另一半去使用它们,就看你造化了。”
高骊怔怔地注视国师掌心的血红念珠,心魂好像被它摄去,也不知出神多久,才伸手接过。
血红念珠入手,周遭钟声又起,大风猛然刮来,千枯花狂涌似海啸,惊得高骊后退一步。
“记住,今天是八月初八,每月的双重日,就是你能动用它的时刻。”
国师低沉的声音落下,高骊眼睛被千枯花盖住,惊得闭眼抬手去拂,谁知竟拍打到一只手。
“三殿下?”
耳边响起老态龙钟的声音,高骊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一个锃亮的老光头:“你是谁?”
老和尚胡子一抖:“贫僧是国师啊。”
高骊怒目一敛:“老秃驴也敢自称国师?国师不是那个长着碧眼睛的泽年吗?”
他脱口而出不经脑子,说完骤然发现眼前不对——
他没有站在千枯花飘落的庭院里,此刻他跪在宝相庄严的大殿里,眼前一排锃亮光头背后,是林列无数高氏牌位的高墙。
高骊看清了眼前,鬓边瞬间冒了冷汗,霍然站起身转头。
却见身后跪着六大世家的家主,左右跪着三个皇子,所有人全部见了鬼似的盯着他。
包括吴攸。
“不可能……”高骊不敢相信,扭头按住那老和尚逼问,“你们护国寺的千枯树在哪!”
岂料老和尚脸色比他还苍白,胡子直抖地看着他伸出的手。
高骊低头看去。
看到自己手腕上缠着绕为四股的血红念珠。
高骊要疯了。
“拜、拜见天子!”老和尚猛地跪下,叩头如捣蒜,“天子!您是天命所归、人心所向的建武天子啊!”
谢漆蔫吧着,隐在队伍后方全然不想再抬头,方贝贝却是有一搭没一搭地撞撞他用气声聊天:“你看到那三皇子了吗?长得真是高大,眼珠子宝石一样。”
谢漆点点头,他也喜欢看高骊的眼睛,只是想到方才他瞅到自己的震惊眼神感到十分泄气。
不知高骊心里怎么倒胃口。
不久,剩下的五个世家全都到齐。梁家的梁奇烽不怒自威,郭家的郭铭德、郭霖父子沉厚寡言,何家的何卓安笑目如春,姜家的姜云渐风度翩翩,韩家的韩志禺温文尔雅。
加上掌易乾坤的吴攸,众人一齐动身迈入护国寺。
谢漆与之俱行,举目一扫,心中浮现一个疯狂的念头。
持掌天下的人几乎全都在这里了,如果让他们全部葬身在此,会发生什么?
迈进护国寺,方贝贝呼吸重了一些:“六皇子和罗海竟也在……”
谢漆心内一惊,抬眼扫去,只见前方寺内站着一高一矮两道身影,前世此时已死透的高琪和罗海静静驻足,左脸上都有一个“罪”的刺字。虽逃一死,却罪不可赦终生。
高瑱原本和吴攸和气地闲聊,一见高琪,身上显而易见地浮现了怒气:“世子,重罪之徒,难道也有资格到高氏英灵前去祭拜?”
吴攸平静道:“他终究流着高家的血,不能不听天命。”
高瑱攥紧了拄拐,然而身后六个世家无人开腔反对,或许一半是不愿与吴攸作对,一半是不把高琪放在眼里。何姜两家没准还会在暗地里感谢宋家的造反,才能覆灭后空出肥差来给他们。
谢漆没想太多,只是凝视着那对一月历经千帆的主仆,高琪依然气质怯懦,罗海依然冷峻似木头,两人并立,面刺罪字,是绝对依赖濡沫的姿态。
不知为何,远远看着还有生息的他们,近处看着左眼左手健全的方贝贝,谢漆眼眶微热。
那些前世消失、枯萎的事物,现在不灭不散地围绕着他。
没有比这更好的了。
谢漆低头继续前行,看着柳色绣棠花的宫装,抵触之心减弱了些。
跨过一道横亘死生的门槛,耳边有悠远钟声,鞋尖忽然踩到了一片鲜红的枯萎花瓣,他心潮正起伏,抬头一看,心跳险些停了。
这什么地方?
谢漆看到前方两侧的右边是一种从未看过的高大银树,千万如血的花疯开又疯枯,纷纷扬扬地飘落,左边则是一株依依柳树,树下有个朱雀乌衣的背影,怀中似乎抱着一个红衣人。
周遭所有人都不见了,谢漆一个人驻足,惊得发不出声音,慌手去摸索藏在宫装下的剑。
树下的人听到声音回头来,碧色的眼睛愣愣地望过来。
谢漆抖着手抽不出剑,虚弱地佯装镇定:“阁下难道是鬼?”
他内心一阵疯狂开解自己,都是重生而来的人了,鬼、鬼有什么好怕的?
“不,我是寺里的国师,你好啊。”国师朝他笑,“我叫阿然,谢漆,你不用怕我。”
“国师?”谢漆听到对方叫出自己的名字,更觉邪门,尤其是看到国师怀里的红衣轮廓不是人,而是一堆鲜红的枯花缝合堆积的假人,愈发战战兢兢了。
那国师双手一拢,一阵狂风吹来,怀里的花瓣被全部吹散,银树上的千枯花也鲜红地涌了整个庭院,迷得谢漆睁不开眼睛。
“这花叫千枯花,是赐福之花。”国师的声音在狂风里传来,“谢漆,这一生你不用怕……”
国师似乎还说了什么,但风太大了,谢漆着实听不清,脚下一趔趄,随之被人搀扶住了。
方贝贝小小的笑声传入耳中:“哈哈踩到裙子了吗?”
谢漆神智一凛,猛然睁开眼,只见自己站在护国寺的列英殿外面,左边的方贝贝诶嘿偷笑,右边的罗海木着刺字的脸扶住他,眼睛里的问号如有实质。
谢漆压着如雷心跳,细细地急喘起来:“没事……我们在这多久了?”
“大半时辰了。”方贝贝好奇地瞅着紧闭的列英殿,“不知道里面在干什么,九殿下身上还有伤,跪着对腿不好的。”
谢漆脊背冒了一层冷汗,内心不住念叨着,真他娘见鬼了……
好似心有灵犀,就在此时,列英殿里吼出了一声几欲要掀翻屋顶的咆哮:“我不信我真的见鬼了!”
所有人全部悚然一惊,列英殿的大门骤然被打开,开的是高沅的舅舅梁奇烽:“三皇子突发恶疾意欲行凶,来人拿下!”
梁家的侍卫瞬间暴起,方贝贝也从嬉皮笑脸转变成肃穆,握住腰间佩刀便冲进去。
谢漆冷汗冒得更多了,神经一瞬紧绷,能跟随到护国寺最深处的各家侍卫都不是泛泛之辈,周遭人往里冲时他反手抓住了没反应过来的罗海,低声快速道:“待会帮我保护三殿下。”
罗海满脸木木的茫然,只知当初听从谢漆的话保下了高琪,听他总没错,便一边点头一边跟着他冲进去,嘴里叫了几声小琪。
刚进列英殿,就见最先冲进去的侍卫像毛球一样被丢出来,一群老少和尚跪着齐呼天子,贵胄之中除了吴攸个个铁青着脸喊着护驾,至于陷在包围圈里的高骊,却像一只发疯的暴躁狮子。
不是别人包围他,是他一**打脚踢众生。
高沅冷着脸对方贝贝下了命令,绛贝刀当即抽出扑向高骊。
谢漆心脏跳到了嗓子眼,还听到高瑱吼来的命令:“玄漆!配合九弟的人!”
潜台词是配合围剿高骊。谢漆再清楚不过,绷紧全身追上方贝贝,反手摸索到缠在腰身腿上的软剑,浑水摸鱼地踹飞了几个梁家的侍卫。
忽听得铮然一声,谢漆耳边嗡嗡,只见方贝贝的刀劈在了高骊抽出的漆黑钢枪上,高骊暴怒地挥枪直接将他弹飞出去,神情混乱地吼道:“老子只是要找人!怎么可能见鬼了,滚开!”
谢漆眼看着方贝贝也像个毛球似的被丢出去,顿时头皮发麻,早听过高骊腼腆地说自己天生力气大,却没想到大到这么离谱。
但他也只能硬着头皮冲上去,没带上玄漆刀只带了软剑,能撑一时是一时。他握住软剑剑柄一举抽出,三步跃其上,飘起的衣袂还没垂下,软剑已经勾住长枪。
谢漆冲到高骊咫尺间,压着声音飞快地对他耳语:“殿下冷静,你没有见鬼,我信你!”
他还以为自己也会被暴怒中的高骊丢出去,谁知软剑缠住的漆黑长枪毫无劲力,被他的剑一勾就给勾走了。
枪离手,高骊几乎是下意识地抓住了懵逼的谢漆,使出了肌肉记忆的擒拿,三两下把他抓进了怀里。
他脑子一顿懵,一边抬腿把扑上来的侍卫挨个踢飞出去,一边抓紧挣扎的谢漆,关注点奇怪地小声发问:“我好像看到你的剑是从腰上抽出来的?”
喘不上气的谢漆隐约听到一句:“你的腰好细啊。”
第18章
谢漆两辈子都没遇到力气这么大的人,他怎么也没想到会被人拿捏住关节,使不上一丝内力,只能像只小动物似地被人叩在怀里乱揉。
谢漆挣扎未果,又听得高骊嘀嘀咕咕着什么“腰”“脊”的东西,气急败坏地小声朝他低吼:“高骊!你个呆子,放开我!”
高骊“唔”了一声,似乎有些手足无措,谢漆赶紧抓住机会挣脱,耳朵却听到不远处有弓弦拉开的声音,于是在逃之夭夭的前一瞬,他直觉地抓着高骊向一边侧避。
果然有一箭啸来,斜斜擦过了谢漆和高骊的手臂。
血珠溅出,谢漆不觉疼,回首瞟见罗海和熟悉的黑翼影卫已经在控制局势,赶忙一溜烟躲开高骊的铁臂膀,慌不择路地几步飞跃跳上了列英殿的房梁,惊悸未平地环住了梁柱。
腰被箍得好生疼,气也不顺,腿还发软,怎么会有人的胳膊这么沉莽?他喘息着瞪向地面,只见世家与皇子那边一顿混战,高骊在地上仰首呆呆地望他。
谢漆顿觉腰更疼了,吞咽着唾沫环紧了梁柱,手臂上被箭擦伤的伤口迸出血珠不觉往下滴落。
*抱歉 版权原因 该资源已无法下载 仅支持完本免费试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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